第59章 番外二:銅錢債

江酒臣剛到臨江城城樓下的時候,那根細如蠶絲的線就斷了。

那明明是虛無縹緲的感召,江酒臣卻仿佛見到了那一根斷掉的輕薄的線,離開他的指尖,飄飄悠悠的飛上了天。

那麽多次,按理說他早該習慣了,可在這一刻,心中還是升起了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傷。

他的手搭在身後的刀柄上,微微摩挲兩下,走進了城中。

世道不好,又是亂世,官僚當道,民不聊生。走在街上,幾乎三步見一乞兒,闊步走在街上的,皆是強盜之流。

菜市場那邊熱熱鬧鬧,斷頭屍還沒被收走,身上蓋了一層草席。這不知道是什麽人,竟然沒人來收屍,蹊蹺的是,屍體旁邊卻擺著幾個饅頭和蘋果,看上去好像是祭品。

江酒臣心下疑惑,在不遠處的包子攤上了要了兩個肉包子。這年頭,死人太多了,見多了,根本無人避諱。

“那是怎麽回事?”江酒臣裝作不經意地問。

攤老板用油紙把包子給包上,聽見這話,忙“噓”了一聲,把熱騰騰的肉包子塞進江酒臣手裏,說:“客官,這不能提。”

江酒臣露出詫異的表情。

那老板“嘶”了一聲,左右看了看,湊過來小聲說:“那可是朝廷欽犯,他要是老老實實地藏著,唉……”

他說完這句對江酒臣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能再說了。

江酒臣又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屍體,正欲走時,幾步外,一個破衣嘍嗖的小男孩楞眉楞眼地看著他,江酒臣微怔,以為小孩是想吃包子,遂朝他伸出手,小孩一轉身,跑掉了。

是夜,喧鬧的大街安靜了下來,空蕩蕩的街道只有打更的人的鑼聲在回蕩,人已不知走到了哪裏去。

一道人影像貓似的,從房檐上輕盈地跳下,緩步朝菜市口走去,那屍體還在那裏,只是前面卻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江酒臣腳步微頓,還以為是食屍鬼,手已按到了刀鞘上,那一小團身影站起身來,竟然是個小童。

小孩子深更半夜出現在屍體旁邊也是件蹊蹺之事,江酒臣眉頭微皺,並沒有松開按著刀柄的手,朝其走了過去,走近一看發現,這孩子竟然就是白天在包子鋪前盯著他看的那一個。

走近了,看到屍體旁邊新的果子,江酒臣心裏就明了了,說:“哎,小子,半夜來看死刑犯,你不害怕嗎?”

那孩子七八歲的樣子,回頭瞧了一眼,說:“刑當家不是死刑犯,我不怕。”

江酒臣的身姿放松下來,笑著說:“這可是朝廷欽犯,給他送東西,你不怕被砍頭?”

“我不怕,我將來做清官,殺光那群大壞蛋。”小孩說著,有點義憤填膺的樣子,垂在身側的小拳頭握了起來。

夜裏的臨江城,又起霧了。江酒臣走過去,在小孩腦袋上扒拉了一下,說:“深更半夜到處跑,你家沒人管你嗎?”

小孩不知道為什麽,對他一點也不防備,聽見這話,情緒有點低落,說:“我沒有家,我跟爺爺一起跑江湖,在這裏住得最久,我爺爺……他不見了。”

兵荒馬亂,顛沛流離,街上許多小乞兒,都是這樣被父母家人丟下的,這小孩將來說不定也是同等下場。江酒臣心中頗有些嗟嘆,面上卻不動聲色,問:“那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城西的城隍廟。”小孩說,“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

江酒臣看了一眼霧氣迷蒙的天,搖頭笑了笑,沒出聲。

一路上,江酒臣從小孩嘴裏清楚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這人曾經是朝廷裏的一個武官,得罪了朝廷的鷹犬,被流放,途中多次看到官員欺壓百姓,心中憤然,就在臨江城外的山頭落草為寇。此人雖說為匪,卻是個義匪,從不做打家劫舍的事情,臨江城的太守昏庸無能,朝廷沒下旨,他就也沒動過剿匪的心思,只求個繁榮富貴,不願節外生枝,他那兒子是個二世祖紈絝,強搶民女,逼死了那一家老小,事出了還不到三天,這二世祖就死了。

這事懷疑不到旁人的頭上。

城隍廟破破爛爛,大門洞開,江酒臣隨著小孩走進去,裏面擠著許多乞丐和流浪的小童。小孩朝一個破布袋子走過去,朝江酒臣擺手,小聲說:“你怎麽還不走。”

江酒臣四處打量了一番,坐到那小孩身邊去,說:“無家可歸的人都可以住這裏,我怎麽就不行?”

小孩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衣衫打扮,雖不是富庶子弟,但怎麽也不像是無家可歸的人,遂問:“你胡說,我白天還看到你買了肉包子呢!”

江酒臣笑笑,摸了摸那孩子的頭,再抽回手的時候,手心裏赫然躺著一個銅板,小孩一愣,去摸自己的腰間,伸手要奪,江酒臣攥緊手心,笑眯眯地看著他。

“你是小賊!”那小孩要跳將起來,“我不跟你這種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