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這一眼恍若隔世。

搖歡的眼裏還倒映著片刻前他被鎖鏈囚困的模樣,他身披清輝邁進屋裏,就像是點亮紅燭的星火。

漆黑的夜裏,他獨自明亮著,溫暖也熾熱。

那些由心底漫起的寒意,似乎就這麽輕易被驅散了。

搖歡擁被坐起,隔著一層紗幔看著信步走近的帝君。

屋外有風聲漸起,似有百鬼啼哭,又似百鬼夜行。

搖歡透過搖晃的燭火往窗外看了眼,樹影搖曳著,“砰”的一聲就把木窗關合而上。

屋內有一瞬間,燭火被風壓得只剩零星火苗,除了燭台上那搖晃的光點,再也無法目視。

尋川的腳步聲在離搖歡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

重新燃起的火苗掙紮了一下,搖晃著重新亮起。投映在窗紙上,帝君的剪影也隨之晃了晃。

他拂開肩上滴落的忘川水,那一身從冥界地府帶上來的寒意似乎也隨之瓦解。

他的眉宇不染冰霜,衣衫不染寒氣,就連路過幽冥地府時會沾上的氣息也輕易化解。

尋川這才撩開紗幔掛到一側耳鉤上,順勢坐在了床前。

搖歡眼尾還殘留著驚懼之下冒出來的淚珠,眼角紅紅的,眼皮看著似乎也有些腫。

她咬著被子,眨了眨眼:“帝君,你去哪了?”

尋川微帶著些許涼意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側,那雙眼睛幽邃黑沉,連絲毫躲避的機會也不給她,直直地望進了最深處:“夢魘了?”

她已經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了,可惜,再若無其事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搖歡點點頭,想起什麽,懵了一瞬又趕緊搖頭。

尋川也不在意。

手指壓上她的眼尾,輕輕擦去那滴有些礙眼的淚珠:“我去冥府了。”

搖歡好奇地看著他。

她只知道冥府是收留三界魂魄的地方,冥府地界在萬籟俱靜的子時會大開府門,鬼魂便會出來遊蕩。

她見過一次鬼魂,碰不到摸不著,實在無趣。

“去看位老朋友。”

搖歡“哦”了聲,聽出帝君並不想多言,很乖巧地轉了話題:“帝君是知道我驚夢了趕回來的嗎?”

尋川擡手撫上她微微犯腫的眼皮,輕輕的用指腹摩挲了下:“你什麽我不知道?”

他低眸,幽深的雙眸凝視她:“你哭了我知道,受傷了也會知道,想我了也能知道。”

啊……

這些都能知道?

搖歡抱著被子,湊近他:“那帝君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尋川略微沉吟片刻:“在想我知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話音剛落,搖歡大驚。

她就跟發現新大陸一樣,捧臉歡喜著:“帝君跟神行草待久了,也會讀心了。”

尋川輕聲笑起來,低頭在她鼻尖上親了親:“是你太好猜了。”

無論想什麽,都擺在臉上,一清二楚。

“可還想睡?”他問道。

搖歡被他的親吻撩得有些害羞,她捂著發燙的兩只耳朵,漆黑的眼睛不自主地轉了好幾圈避開他的直視,羞答答道:“不想睡。”

那副害羞的模樣,儼然是早已把片刻前的噩夢忘得一幹二凈了。

原本正欲退離幾許的人微微一頓,提議道:“那夜行嶺山?”

搖歡一怔,思索了下:“也好,神行草和余香現在都在茴離手上,我不放心。”

尋川壓下唇角,輕輕地一抿:“他又入你的夢了?”

“他引我看神行草的夢境。”搖歡伸舌舔了舔幹燥的唇,因想起夢境,聲音也低落了幾度:“我看見了一些不太好的……”畫面。

後面兩字,搖歡便沒再繼續說下去。

前世這個話題對於她而言,遙遠又陌生。

在今晚以前,她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去面對這個“前世”。

她已經重生了,前塵往事皆忘,她什麽都記不得。

她的小心思很簡單,龍生吃好玩好睡好,又有帝君陪著她,前世和轉世與她何幹?她能看到的,感受到的,唯有現在。

所以她才能把自己的前世當做一個話本故事去聽,用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漠視。

可現在不同了,她在神行草夢境中所見的那個畫面實在太過震撼,像是有把利劍直指她的心口一般,殺氣凜冽。

她再也不能忽視從魂魄深處漫起的顫栗和恐懼,也無法再做到自我催眠去抵抗這段她已經無法回避的過去。

茴離,神行草,帝君,甚至還有更多的人,都參與著她的曾經。

這些人,這些事,一樁樁牽連在一起,就如同一雙扼著她咽喉的巨掌。

一只讓她被壓迫著,一只推著她往前走著,不容置喙。

莫名地喚起她本性裏的嗜意,那種血液沸騰的戰意,如要破體而出,叫喧著,一點點在她魂魄深處開始蘇醒。

搖歡對自己其實有著非常深刻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