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159章 承諾

對孟濟來說, 這絕對是繼當年被顧覺非欺騙感情、哄著當了門客之後,第二個難忘的日子。

陸錦惜也沒看那信, 只跟他聊了幾句。

前後不超過十句話的功夫,他就把自家主子的全部底細抖落了出來。

賣主求榮, 啊不, 賣主求生,他是一流的。

這怎麽說呢?

孟濟從來自詡聰明人, 對自家公子和這一位姑奶奶之間的情況,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說句難聽的, 他日這夫妻倆要真掐起來, 肯定是自家大公子對她千依百順地遷就著, 絕不會說她半句不好。

所以, 他現在就投靠陸錦惜,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再說了……

他也不覺得自己現在又不賣主就能求生的方法。

一番話聊過之後,陸錦惜便放他走了。

風鈴這小丫鬟才伺候她沒多久, 但也略清楚她脾性, 對她的事情並不敢多問, 也不多看這信函一眼。

陸錦惜卻是慢悠悠將其拆開,看了一眼。

薄薄的一張灑金信箋, 上頭只寫了三個字,筆鋒淩厲,分明女兒家的筆劃, 卻透出一種觸目驚心之感。

沒看之前她就覺得有意思, 看了之後便覺得更有意思了。

只是想了想方才孟濟再三賭咒發誓說他們公子跟那位絕對沒什麽過度的關系, 所以她此刻也沒什麽過火的反應。

信往袖中一收,便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了。

陸錦惜回了小築,猜著將來應該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會住在這裏,便四處走看了走看,尤其是把顧覺非的書架都研究了一遍。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才回來。

一身墨青的衣袍,面上看著沒什麽,可打從他進門那一個瞬間起,陸錦惜便隱約察覺到了他並不開朗的心緒。

墨畫刀裁似的長眉間,藏了一點壓抑的陰郁。

只是又釋放不出來。

他只是掛著笑走進來,看她在翻書,輕聲問她在看什麽,陸錦惜便道,沒看什麽,隨便翻翻。

“跟老太師談了這許久,沒好上一點?”

她也不問父子倆之間到底有什麽矛盾,畢竟顧覺非不是這世間的愚夫,若能解決早解決了。

顧覺非在書架下面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拿在手裏,卻沒喝,只將那目光沉浸清潤的茶水中,久久沉默。

過了有好一會兒,才道:“有什麽好不好的,再壞也就這樣。”

他眉目間,著實有一種難言的消沉味道。

在顧覺非的身上,這是很鮮見的。

陸錦惜放下手中那一本《蜀西見聞》,向他走了過來,本想要勸,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跟他並不想對她提及的那個秘密有關,於是又將話吞了回去。

半道上遇到孟濟的事情不提,拿一封信的事情也不提,她只略略彎下腰,碰了碰他額頭,低低嘆道:“月前忙匈奴的事情,前兩天忙成婚的事情,昨夜又幾乎沒睡。這時候,有什麽事情都放下吧。用個飯,再去睡會兒?”

“嗯。”

顧覺非是有些疲憊了,尤其是方才在房中與顧承謙談的那些。

早在幾個月前,他就已經不願再為自己辯解半分,而今天面對著顧承謙的沉默,也讓對方以為他是默認。

最終顧承謙累了,他也累了。

薛況就是橫亙在他們父子之間最大、最深的一條鴻溝。

他知道除非薛況真正地出現在顧承謙眼前,他才會相信自己當年是眼瞎看錯了人;而顧承謙則悲哀地發現,盡管他心裏再不認同顧覺非這個兒子,如今他年事已高,身體又艱難,顧氏一門只能交到他的手上。

一個是懶得再辯駁,一個是無力再深究。

顧覺非想起他最後離開時,顧承謙說的那句話,便慢慢地閉了閉眼,心底滾沸的那些情緒,終於還是被他一點一點壓了下去。

再睜開眼時,他又是陸錦惜所熟悉的那個顧覺非了。

可陸錦惜現在見了,卻覺得心裏堵得慌。

她沒再說話。

顧覺非卻瞧著她眉眼,拉她坐在了自己懷裏,下頜輕輕靠在她肩上,看著半開的窗外那炎夏的盛景。

恍惚便記起來了,顧承謙將他趕出家門的那一日,白天也是這樣的好天氣。只是才一入夜,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雷霆漫天,電蛇都在天際遊走。

他從宮裏回來,顧承謙就在祠堂前等著。

那是他第一次向教他養他的父親發怒,大聲地質問他怎麽敢在背後為薛況籌謀,通風報信,他卻紅著眼反問他怎生了這樣一顆殘害忠良的毒心。

那一年,他對夏天的記憶,只有那個淋得他身冷心也冷的晚上,只有鐘聲向晚的大昭寺,還有那孤獨無人的雪翠頂……

六年。

他蹉跎了整整六年。

顧覺非莫名就笑了一聲,想同陸錦惜說話,可腳邊衣袍卻一下緊了緊,像是被什麽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