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第202章 京城雨日

“這天看著, 像是要下雨了吧……”

揣著袖裏那一卷“棋譜”, 帶著身後端藥的風鈴從廊下走過時, 陸錦惜聽見了不遠處伺候著的丫鬟說話的聲音, 於是順著擡首向天幕望去。

陰沉沉的天,透著一種壓抑而冷寂的氣息。

風吹拂著四面掛著的白綢,太師府裏滿目蕭瑟,在這冰雪漸漸消融的殘冬初春,讓人體查不到半分的暖意, 反而有一種刺骨的寒。

的確是要下雨了。

陸錦惜沒有停步,只一路穿過這昔日賓客滿座的府邸, 向著停靈的中堂方向走去。

還沒等她走近,雨已經下來了。

剛過了驚蟄, 淅淅瀝瀝的雨水裏還夾雜寒意,濛濛地籠罩了整個世界。

而越靠近那靈堂, 她的記憶也就越發不受控制地朝著顧承謙出事的那一日倒流。

第一次看見那樣的顧覺非。

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還有這樣的死亡——

她趕到老太師書房裏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地面上的鮮血還未幹涸,甚至還殘留著一點點讓人心悸的余溫。

老太師就伏在案上。

分明是最痛苦的死法,可他面上的神情卻平靜而安穩。仿佛自己不是要去赴死,而是走向一場既定和已知的歸宿。

於是她在空茫之中猜想:臨走之前, 他是否還有什麽未了的遺憾, 或者說天定的命數已經讓他看破了這世間的一切,縱使有遺憾也不放在心上?

不知道。

不了解。

也無法尋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昔日叱咤風雲,翻覆朝局,如今也不過是這堆滿了雪似的靈堂裏, 一具逐漸消亡於世間、終將化作黃土的軀殼。

陸錦惜的心底,無端端充滿了悵然。

她停步在靈堂前,朝裏面看去,便看見了顧覺非正在點香的身影。

幾天前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讓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顯得蒼白而枯槁。好幾副藥灌下去,才勉強恢復了神智,又強拖著病體守靈。

孟濟想過要勸。

但陸錦惜知道勸不住的,便放任他去了。

好在那一場大病只是要將胸臆中壓抑已久的某些東西釋放出來一樣,只兇險了一場之後,便再未有反復。

所以現在的顧覺非還能站得住,沒倒下。

這些天京中但凡與老太師有一點交情的都已經來吊唁過,只是時逢薛況造反,朝廷正亂,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人人都表示著自己的遺憾與同情。

他們從不當面問老太師緣何去世,可私底下的議論,只怕早已沸騰如潮水。

是壽終正寢,還是畏罪自殺?

誰也不知道答案。

太師府的消息在嚴令之下,一點也傳不出去,只任由旁人猜測著。

此刻的顧覺非,穿著一身重孝,手中捏了四根香,慢慢地點燃,背對著門口,口中卻問:“查得怎麽樣了?”

“嘴很硬,打了一夜也不肯說。今早按您的意思,讓人把他牙敲掉了一排,才老實招了。”

站他身後的是孟濟,聲音低沉而謹慎。

“跟夫人先前懷疑的一樣,也與您所料不差。是宮裏面派來的,只說來問老太師當年有沒有留下什麽手腳。但老太師滴水不漏,聲稱絕無什麽錯漏之處,該毀掉的也都毀掉了。他便回宮復了命,並沒有想到……”

香已點燃。

明亮的火星在頂端燃燒,又慢慢地落下去,其所爬過的地方,都漸漸冷卻,成為了慘白的灰燼。

顧覺非於是忽然想,這香與人是很像的。

他蒼白而幹裂的嘴唇,不見半分血色;原本豐神的面龐上,兩頰已微有凹陷;一雙深邃的眸底,則鋪滿了一種常人難以探查的淡漠與冷酷。

他的身上,藏著隱約的憂悒。

但不管是他身後的孟濟,還是門口的陸錦惜,都無法從他身上窺見哪怕半分的頹喪。

父親逝世後那短暫的軟弱,已經徹底為堅硬的外殼所包裹,不給任何居心不良者以可乘之機,如一面鐵墻般堅實、可靠。

從此以後,他是顧氏一門的主心骨。

從此以後,他的沉浮牽動著滿門的榮辱。

顧覺非躬身拜祭,將那一炷香插向了香爐,起身後又注視著眼前的靈位,注視著上面那幾個原本熟悉的字。

過了一會兒才道:“既問明白了,便處理掉吧。”

“是。”

雖覺得這聲音實在太過淡漠,且藏有一種以往的顧覺非所不應該有的冷酷,孟濟也不敢有半分的反駁。

陸錦惜便是這時進來的。

她身上所有繁復的、明艷的妝飾都卸了下來,一身的縞素,只讓風鈴將藥遞給顧覺非,道:“事要緊,身子也不能倒。大夫開的藥還要喝上幾日呢,還是先喝藥吧。”

顧覺非轉過了身來,默然無言。

他從風鈴手裏接過藥,溫度是剛剛好,便一口氣喝了,又將藥碗放回她捧著的漆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