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病去如抽絲

骸骨身在漫漫塵囂中,心下懊悔:“我真氣失控,這一掌只怕殺了成千上萬人,斷了數萬生命,化身狀況如何?”查探一番,知道形骸性命無礙。

他暗暗嘆息,垂首大地,又注視蒼天,他知道敵人並非在天上地下,而在異域奇境之中,一者高高在上,傲慢威嚴,一者潛伏深處,憎恨瘋狂。但骸骨卻仍往上下看,因為凡人皆信仰蒼天地獄,他們以為天上有仙神,而地獄有閻羅。

他想:“三清會知道我回來了麽?虛無中那些魔頭呢?”

骸骨已無法再逗留。

砂石崩潰,骸骨帶著沉折,找一安全所在,還做化身。

葛飛英本遠遠躲著,驀然見林間白霧彌漫開去,悄無聲息已滿山都是,霎時,方圓數裏的春天崖傳來隆隆響聲,她跳上高處,瞧樹木山石皆變得酥軟脆弱,被風一吹,隨之而逝。她還瞧見一只小鹿竭力逃跑,跑到白霧中,立刻摔倒,變作黑沙,四散在地。

這山谷正在劇變,山林樹木,全都變作死氣沉沉、冥冥漠漠的沙子。混沌離水中本蘊含大量靈氣,可這時連靈氣都凝滯住了,再無法運轉。這砂石似是萬物輪回的終點,是荒涼毀滅的象征,是生命活力的死敵,是天地變異的前兆。

葛飛英變得迷茫,陷入極大的震驚中,忽然又擔心起來,她心道:“莫非是孟行海他們毀了黑鐵柱,才引發這等天災?那他們豈不是兇多吉少?”

她不顧兇險,變作鷹形,渾身月火繚繞,不久已在白霧間,白霧襲來,她護體氣罩霎時消散,她心頭一悲:“想不到歷經千年,我竟死在此處?”

她察覺那霧氣非同尋常,而是細小的火,那火焰透過肌膚,侵入她奇經八脈,五臟六腑,她皮膚麻癢,很快蔓延到肌肉、骨骼、經脈、臟器,她慘叫一聲,落在地上。

麻癢折磨她許久,突然又變作劇痛,那疼痛鉆心刻骨,好像最惡毒的敵人一點點剜著她的肉,卻又不讓她有喘息之機。她流下淚,張開嘴,想要痛罵,但那霧氣從她嘴裏鉆入,她恨得要命,怕得要命,似乎正受惡徒羞辱,身體心靈皆飽受酷刑。

過了半晌,劇痛一下子消失了,她心下驚訝,轉動四肢,身子反而輕快不少。她內力流轉一遍,竟發覺能在數條奇經中奔湧如常,而千年來陰魂不散的症狀竟已減退,就像是臟臭的河流霎時幹涸。

葛飛英一喜:“這白火霧氣治好了我的病?”但這事太過古怪,有如美夢一般,她一時難以置信。

那白霧向外飄行,裏頭反而空出一片,葛飛英朝裏走,見春天崖已被那白霧侵蝕的不成模樣,山崖谷底成了黑沙雕塑,稍有震動,泥沙簌簌而落,葛飛英無立足之地,只能飛上天,從高處找尋那二人。

她忽見到細微跡象,轉了個圈,見形骸與沉折躲在一洞窟裏,那洞窟是此地唯一未被霧氣腐蝕的藏身處。她心頭一寬:“他們運氣真好。”可又隱隱覺得並非偶然。

她手往兩人拍出,用反向內勁,將兩人吸到手上,背負起來,直往外沖。那白火霧氣似陡然有了知覺,見她飛來,讓路放行。葛飛英暗忖:“或許是他們搗毀混沌離水,反而令這災禍敬畏了?”心中疑惑,卻又難以想通。

離了那砂石死地,飛了十裏,她落在一條小溪邊,將兩人放在水裏洗了洗,查看傷勢:沉折心臟處曾中了一劍,但已然愈合,竟熬過了這致命傷。其余細小傷口也不少,似乎是被毒蟲咬的,毒液已盡,傷算不得重。

葛飛英愕然不解,腦袋沉重,不知為何這樣累。她又去細看形骸,被他傷勢嚇了一跳:他左臂左腿完好,右臂右腿的骨頭卻似被抽走了一般,要麽就是斷的太碎,軟軟耷拉在側。而他內臟似也有出血跡象,若不及早醫治,定會危及性命。

葛飛英心想:“我帶他去找塔木茲,唯有塔木茲能治好他。”剛站起身,竟眼冒金星,腦中麻木。她一生經歷過極多險境,經驗何等豐富,立時清醒:“我體內有冥火的藥力,好似療傷丹藥一般在治我的病。那冥火霧氣能殺常人,但對我卻有好處!”

她想咬牙堅持,可事與願違,腦袋“嗡”地一聲,昏迷不醒。

睡夢中不知時辰,睜眼後明月當空。

葛飛英翻身躍起,見形骸、沉折仍昏昏沉沉,她掌心運力,護住形骸心脈,忽聽近處動靜,她往四周一瞧,月光之下,見到二十多個人影。來者有高有矮,身上白火微亮,緩緩平息。在平息前的片刻間,葛飛英看清他們樣貌皆有如殘骸,卻又變回常人模樣。她心道:“這就是行海所說的盜火徒‘障眼法’麽?”

這二十三人也是駐紮在島上的盜火徒,武功精強,冥火深厚,雖遠不及亡人蒙那六位生死大臣,卻也勝過尋常月舞者許多,乃是盜火教中好手。骸骨毀了春天崖時,他們恰好不在山上,得知消息後,立即追趕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