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淩亂的心緒原本沉積在眉間, 因施黛幾句話,氣泡一樣被戳破。

江白硯更多是怔忪。

施黛慣於直來直往,看他的眼神裏有期許和赧然, 瞳仁迎著夕陽, 是盈盈的亮色。

純粹的、不帶雜念的目光。

攀附在她身上的欲望悄然褪去, 江白硯眨眼, 眸底重回沉靜。

他輕聲答:“自是願意。”

施黛眉開眼笑:“走吧。你要換身衣服嗎?”

時值一年一度的佳節, 多數人得悉心打扮一番, 才情願出門去。

江白硯只穿了件平平無奇的寬袖白袍。

“不必。”

江白硯不解:“為何要換衣?”

“過節嘛。”

施黛指指自己的發髻, 步搖隨之一蕩:“你看我。”

腦袋上堆這麽多花裏胡哨的裝飾, 她都快成違規建築了。

江白硯斂目笑笑。

施黛常梳交心髻,或把長發隨意挽起, 插上一兩件花鳥形狀的首飾。

少女唇紅齒白,不需妝點,自有嬌憨姣好的靈動生機。

今日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種漂亮。

綺麗明艷,粲然如珠玉。

江白硯奇異地發現,僅是這樣看著她,也令他心生歡愉。

“不想換也成。”

施黛不做強求,抱緊懷裏的小狐狸:“你穿白衣挺好看的——走吧。”

很神奇。

躺在施黛懷裏,阿狸蜷縮身體,悄悄擡起眼珠。

從它的角度望去, 是江白硯輪廓流暢的側臉。

薄唇微抿, 睫毛勾著點兒細碎日光, 一副溫潤乖巧的模樣。

仿佛方才的惡意和貪欲是夢一樣。

施黛這是……把江白硯哄好了?

它恍惚思忖,覺得也對。

聽施黛說出那番話, 連它都想幫江白硯應聲,忙不叠答應她了。

真誠果然是最大的必殺技。

回憶起江白硯怔愣的神情, 阿狸嘚瑟冷笑。

哼哼,想不到吧,你小子也有今天。

沈流霜早早叫上了施雲聲,施黛趕到正堂,正巧與兩人相遇。

因素來隨性,沈流霜穿著件與平日無異的青衣,腰間掛一個鐘馗儺面具。

她相貌柔靜,對比之下,儺面顯得陰森猙獰,平添詭譎銳氣。

隨時隨地帶上武器,是每個鎮厄司中人的習慣,一旦突發意外,能保證及時出手。

特別是在人群熙攘的上元節。

施雲聲套著一身黃澄澄的新衣。

看他不情不願的表情,顯然是被迫。

他五官俊俏,喜好玄色,以往一身黑,像只生出利爪的小狼。

穿上這件新衣裳,織金紋路流光溢彩,明耀灼目。

發帶也是淡黃色的,綁起高馬尾,頗有少年氣。

施黛揚眉:“噯呀。”

沈流霜忍笑頷首,和她交換一道視線。

被兩人盯得耳根發紅,施雲聲磨了磨牙。

要不是沈流霜說她和施黛想看……他才不穿這衣服。

“到齊了?”

孟軻與施敬承並肩行來,瞥過江白硯,朝施黛笑吟吟挑眉:“時候不早,走吧。”

*

傍晚的長安城暮色四合,遠山迢迢,吞食半輪金光噴薄的夕陽。

天色尚未黑透,樓閣亮起明燈千盞,長街好似漫無盡頭的河流,瀲灩火光是水底清波。

施敬承給幾個小輩遞來自制的符箓,以他體內靈氣凝結而成,有保暖之效。

簡單來說,是價值不菲的暖寶寶。

甫一出門,施黛就被爍爍燈火晃了神。

街頭處處是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的花燈,男男女女豐容靚飾,穿梭其中。

走街串巷的小販絡繹不絕,雜耍班子、西域幻術、牽絲傀儡戲一應俱全,舞樂笙簫聲裏,當壚賣酒的胡姬言笑晏晏。

施黛斜過眼。

施雲聲的一雙黑眸被照亮,與身後飄蕩的淡黃發帶相得益彰。

他沒見過上元節的盛況,眼眶睜圓,近乎小心翼翼地顧視每一寸景致。

像觸碰一件陌生而華美的珍寶。

施黛心底悶了悶。

“今天夜裏,咱們要吃元宵、放河燈、看舞獅。”

孟軻道:“你們跟緊我。”

孟軻生在長安,打小是上躥下跳的孩子王,對這座城熟門熟路。

幾人沒吃晚膳,填飽肚子是當務之急,由孟軻領路,來到一家元宵店。

店雖不大,聚集的客人卻是眾多,好幾個戴著形狀古怪的面具,很惹人注意。

見施雲聲打量,施黛解釋:“戴面具是上元節的傳統。你感興趣的話,待會兒我們去挑幾個——狐狸,狼,昆侖奴什麽的。”

她記得以前看過的古裝劇裏,常有男女主在燈會上互揭面具的鏡頭。

施黛沒打算戴。

她得留著一張嘴來胡吃海喝。

元宵很快端上桌,熱氣騰騰,輕煙繚繞。

圓滾滾的白胖子在碗中浮浮沉沉,個大均勻,憨態可掬。

送進嘴裏,皮薄餡多,施雲聲一口吞掉。

“味道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