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愁千裏路

“先生,聽傳聞說,這段路上這霧鬼可不好收拾!”李姓客商心有余悸,“它在這裏作亂幾月有余,此前南華縣衙請了廟裏的高人來,也沒能將此事辦了,這大雨過後起了山霧,又正好給霧鬼行了方便……”

“是啊,而且天黑路滑……”

“要不,先生等到明天天亮之後,換個晴天再去尋它?”

“先生若去,陳某願同往!”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大多數人都想勸說宋遊別去。

其中有關心的意味,恐怕也有不想宋遊輕易離開的想法,但即便後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話太多了,宋遊一時間不知道該回那個,盯著火堆繼續看了幾秒,還是決定不一一回復了,只對那陳姓鏢師說:

“鏢頭應當留在這裏。”

如此也算是表明了態度。

這陳姓鏢師是個講究的人,有信譽有膽識,這樣的人無論本事如何,都是值得尊重一下的。

不過這話過後,宋遊也不願再多說了。

沒過多久,細雨已停。

宋遊直接站起身來,從火堆裏抽了一根木柴,便在客商鏢師們注視下,獨自走入了大霧之中。

此時黑夜孤寂,寒雨剛停,霧中人影閃動,冷風瑟瑟,就連野草都在警惕,唯一無懼前行的,只有那道身影。

眾人一時又是敬佩又是擔憂,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縮在這火堆旁邊,擔憂的盯著濃霧深處,不知是盼著那小先生回來還是怕霧中又有霧鬼顯現。

不多時,霧中火光迸發。

隨即有鬼嚎之聲,像是淒厲的哭喊,又像是發狠的嚎叫,聽得人頭皮發麻。

“嘶!”

客商們胳膊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在疙瘩上汗毛一根根豎起來,心中對那位小先生的擔憂又多了幾分。

然而無人敢去查探。

唯一有這個膽量的陳姓鏢師,也不好拋開眾人鉆進霧裏去。

很快,聲音戛然而止。

不知過了多久,近處又有了動靜。

眾人都伸長了脖子,一眨不眨的注視著霧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眼前這霧濃郁得化不開,像是冬日裏山中的清晨,忽的一陣山風吹來,山霧隨之流動,在火光映照下好似能看見那些微小的顆粒,在這朦朧如夢境的景象中,一道身影腳步平緩,逐漸從霧中走出。

那人年輕俊秀,穿著樸素的道袍,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好似剛剛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直到進了亭台,在火堆前重新坐下,他才又說了句:

“夜還長,各位早些歇息。”

眾人對視一眼,李姓客商領頭,其余人紛紛起身,齊齊整整深施一禮。

火焰噼啪響,那小先生已閉上了眼。

眾位客商一時卻睡不著,面面相覷間,腦中又回想起了方才的畫面——小先生在大霧中折回,身影由模糊逐漸轉為清晰,像是攜帶著希望,大概有些人這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幅畫面了。

……

這夜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山風裹挾著霧,寒意擾人,一晚到頭醒了好幾次,明明沒睡好,偏還睡不著。天剛蒙蒙亮時宋遊就醒了,而其余客商有一個算一個,也都沒睡踏實,不乏徹夜難眠者。

清晨露重,空氣濕潤,能聞到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和黃昏一樣適宜修行。

宋遊雖然醒了,卻繼續閉目盤坐。

耳中能聽到身邊的聲音。

露水壓彎了野草的腰,又沿著彎腰的弧度下滑滴落,打在青石板上破碎開來。古柏上有松鼠在活動,林子裏亦有鳥雀早起了。

那陳姓鏢師在小聲對李姓客商說,自己那師弟走鏢是一把好手,功夫高,敢打敢殺,只是第一次見鬼怪,一時心裏發憷才致使表現不佳,希望李姓客商不要在意。

又聽李姓客商與其他客商竊竊私語,商量要湊錢答謝宋遊,卻又糾結於該出多少錢,想大方又想計較。

泥花草露,世事人心,皆是修行。

等到再次睜開眼時,客商們已重新升起火堆,用小鍋燒了開水,恭恭敬敬給宋遊端了一碗來。

宋遊也不推辭。

以前在道觀下山為附近村民解決了問題,村民也是這般恭敬,而他早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有時接受別人的好意其實是一種大度的體現,更別說感謝了。

“呼……”

山中清晨清冷,朝碗吹一口氣,頓時沿著碗沿蕩開一層白霧。餅子幹得厲害,本就要用水來下,山中夜宿後有一碗熱水倒也是一件舒服的事。

一口下去,自喉嚨暖到肺腑。

商人健談,吃早飯時交談幾句,宋遊也對他們多了些了解。

先前知道他們是逸州茶商,也知道逸州是茶馬互市的重要節點,如今又從他們口中知曉,近幾年來朝廷在各地收購茶葉的指導價雖然沒有變,但具體到地方,卻是一年比一年低,於是不少茶商被逼無奈,有人選擇將茶葉運到逸都再賣與茶馬司,有人則冒著風險,到了逸都賣給專門為西邊國家收茶的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