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只往東去

正月初五,也是立春。

宋遊正在院子裏收拾行囊。

衣物要全都帶上。

也沒幾件衣裳,不占多少空間。

水囊幹糧、鍋碗茶杯、筆墨紙硯、輿地紀勝,包括灶屋梁上掛的沒吃完的肉,不多帶東西,可該帶的也一樣都不能少。

此去路長,難免風餐露宿,春寒料峭,夜間保暖之物也得帶上。

俞知州贈予的羊毛氈是上品,壓得很薄,比褥子更隔寒保暖,疊起來也沒多少地方,再帶一床廟會上買的薄毯,借宿荒山野廟也不怕了。

這年頭有類似馱包的被袋,也是在廟會上買的,商旅、隨軍常用的那種,結實能裝,裝好之後,便放在馬背上。

鬥笠蓑衣掛在上邊即可。

棗紅馬乖巧站著不動,任他擺弄。

今昨兩日都是立春,萬物生機之始,生氣最是濃郁,這抹生氣對世間萬物皆有大好處。今年山下第一縷立春的靈力,又有不同,宋遊將之贈予了棗紅馬,使它現在看起來神采奕奕。

全都收拾好了,又把院子也給收拾幹凈,無論是頭頂的蛛網還是墻腳的灰塵,都要清掃幹凈,該收撿起來的也都要撿起來。

最後才拱手與竹林方向道別:

“半年來多有打擾,又常聽夫人唱曲,消磨閑暇時光,雖心中享受,可細細想來,實在無禮。此般離去,該向夫人道個別,道聲歉意,只願夫人早日化解執念,或早日等到郎君回來。”

這是白天,竹林方向自然沒有回應。

倒是三花貓擡起頭來看他:

“我要說什麽嗎?”

“不用。”

“哦。”

一人喚馬出門,一貓身後隨行。

門外羅捕頭一身皂衣,站在巷口。

“在下為先生送行。”

“班頭有心。”

還未出城,劉知縣又領著俞知州慌忙趕來。

“要早知先生今日要走,俞某昨日便該為先生設宴送行,還請先生恕罪。”

“知州哪裏的話。”

“無論如何,都是俞某不周!今日趕來也匆忙,好在沒有錯過為先生送行,只在來的路上為先生買了些能放的點心,半路充饑用,又為先生帶了一床羊毛毯一件蓮蓬衣,半夜禦寒用,請先生務必收下。”

宋遊依舊看了俞知州幾眼。

“便多謝知州。”

“先生此去何方?”

“暫不知該去何方,只往東走。”

“先生此行多久?”

“二十年。”

“……”

俞知州一時怔住了。

身後的羅捕頭、劉知縣也為之一愣。

二十年……

人這一生有幾個二十年?

只聽說過有人用二十年來追名逐利,有人用二十年來自甘墮落,卻從未聽說過有人用二十年來遊歷人間。

二十年間風雨無數,誰人能料?等到二十年後,誰也不知他們是否還會站在這裏,甚至不知他們是否還在人世,就是最年輕的羅捕頭,其實也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二十年後,五十有余,就是還沒入土,也已白發蒼蒼。

而聽先生說這話時,卻是語氣淡然,好似覺得稀松平常,全然不把二十年的歲月當一回事。

俞知州一時心裏五味雜陳。

此時一別,便是今生難見吧?

“先生慢走。”

“多謝諸公。”

雙方面對面深深施禮。

隨即宋遊領馬而去,越行越遠。

幾人在身後看著,內心都很奇妙。

回想起這半年來先生在逸都的所作所為,無論是金陽道上剪除霧鬼,還是佛祖殿前火燒妖僧,亦或是幫助抓獲廟會上變戲法的賊人,隔著半個逸都城降雷劈人,又淡泊名利,逍遙灑脫,往常他們多少也見過有道行有本事的人,好比那廣宏法師,可如先生這般高人,又哪曾見過?

故事中在世的神仙怕也不過如此。

這般神仙,該用書記下來。

……

朝雲叆叇,行露未晞。

一人一貓一馬出了城門。

那馬沒有韁繩,宋遊也無需韁繩,只見他在前邊走著,馬兒便默默跟在後頭,再旁邊還有一只貓,也是乖巧的跟著,旁人看來只覺神奇。

前方又是千山萬水,晴雨難測。

不過道阻且長,行則將至,宋遊只保持著一顆寧靜的心,一步一步往前走。

城外黃土路,通往視線的盡頭。

道旁農田村舍,風景清秀。

一路淺草枯黃,隨著太陽出來,露水蒸發,而地上灰土厚重,每一腳踩下去都會激起一小篷灰塵。宋遊很喜歡這種感覺,這讓他踏出的每一步都變得更有視覺效果,也因此變得更清晰真實。

三花娘娘依舊跑前跑後,這裏聞聞,那裏嗅嗅,時而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們好像走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