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明德二年春分遊至平州

錢鋪之中,夥計正在剪銀。

三花貓滿地轉著圈圈玩。

此去平州好幾百裏都是山路,少有人煙但不是沒有人煙,只是人少,沒有大的城池,不好采買借宿,宋遊覺得使用銀錢怕是不便,恰好銅子所剩無幾,今日便特意問了一家錢鋪,前來兌換。

大晏的官銀扁扁一塊,兩頭寬中間細,很好剪。

夥計也是業務熟練,只比劃著剪出一個小角,取出戥子來一稱,立馬便笑了,拿給宋遊看。

“客官,不多不少,剛好一兩。”

“好手藝!”

“也是運氣。”

夥計笑嘻嘻的收了這一角,把剩下的那一塊還給宋遊,隨即才從裏邊取出一大串銅錢來,又額外取出一小串,再取了些出來。

“別地不滿貫,咱們這為了方便,都是滿的,客官放心就好了。”

“我數一數。”

“盡管數!”

“那好。”

宋遊微笑坐下,竟真開始數了起來。

祥樂縣近期銀錢比為一千二百一。

宋遊吃飯的時候便問過了酒樓掌櫃,掌櫃說的也是這個價。

當然錢鋪兌錢要抽成。

之前在逸都也換過一次,那次一兩銀子折錢才一千一百九,不知是地方因素還是時間因素,這裏倒是要高一些。

可不要以為錢鋪應該看重信義,就覺得天下錢鋪多是公道之人,其實在大晏,銅錢往來做些手腳已經是社會上的普遍現象了,甚至大家已經習以為常到了不覺得這是一件虧心事的程度,反而覺得理所當然。反正大家都這樣,雙方你來我往才成了天經地義。

不過一般不會在戥子上做手腳。

一來很多人別說換錢了,就是用銀子去買東西,也會自帶戥子,二來朝廷對這個管得嚴,戥子作假違反律法,反倒一串錢少裝一些沒有誰去追究,誰還不準我數錯呢。

總之今日清閑,數一數錢。

一千多文,並不好數。

好在宋遊足夠耐心。

不知何時三花貓也坐了過來,就在他旁邊坐得端正,仰頭伸長脖子,眼巴巴的看著他。

沒過多久,宋遊放下錢:

“足下這一大串九百八,差了二十文。”

“哎喲!”

夥計大喊一聲,語氣很是意外:“那怕是數錢的夥計粗心,裝錯了,先生對不住,這就為你補上。”

數都不數,轉身就去拿錢。

已經很明顯了——

我這裏一貫就是九百八,左右差得也不多,你要是不計較呢,那就當我多賺你二十文,要是計較呢,一千文,你去數吧,數完是對的,那我二話不說就給你道歉,補給你就是。

說起來其實是很不好說的。

當然是人的貪欲,是人的小心思,可也是社會的慣性,一種普遍的現象。

也有不小的深思品味的空間。

不過宋遊還是問了句:

“你不數嗎?”

“我數數不行,怕是要數錯,何況先生是修行高人,怎會騙我?”夥計一邊數錢一邊說,語氣自然極了,“就算先生數錯了,最多也不過幾文錢的差距罷了,進門都是貴客,就當小店與先生為善了。”

“挺好。”

也是有點意思。

收好所有錢,宋遊沒說什麽,便出門放到馬兒背上。

倒是三花貓依然坐在錢鋪裏不動,時而扭頭看一眼宋遊,時而看一眼櫃台中的夥計,等宋遊要走了,那夥計想出言提醒時,她才忽然一下跳上櫃台,朝那夥計怒哈一口氣,哈完立馬又跳下來,去追宋遊。

跑得飛快。

只留夥計愣在原地。

……

縣城多臨水而建,走出祥樂縣的城門,立馬就是一條小河,石拱橋長得很有韻味,從小河上跨過,此時正是午休時候,橋上不見有人在走,只有河邊橋頭的柳樹垂下絲絳,又細又長,隨春風招擺。

走到橋中間,宋遊就不肯走了,停下來站在橋邊,扶著欄杆吹春風,看遠處小河流水,老人捶衣,不知在想什麽。

“砰砰砰……”

捶打衣服的聲音遠遠傳來,在空中回蕩不絕。

“燕安。”

“先生。”

一只燕子落到石橋護欄上。

沒等宋遊開口,他倒是先說了:“我剛替先生去問了路,就是眼前這條路,大約三十裏,就是平州地界了。”

宋遊倒有些意外:

“你去問的?”

“是,我往前飛,化作人形,找了當地的農家詢問,那位老丈是這麽說的。”燕子頓了下,慚愧道,“這段時日以來,本是我送先生,結果每逢問路竟要先生親自去問,實在羞愧。”

“善武者從武,善文者從文,你有你的性子和本事,一路走來已是幫了大忙,又何必如此?”

“先生不必安慰,我也是問過才發現,它比我想的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