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3頁)

火焰蔓延得很快,不過眨眼功夫,戲台就被燒得只剩片瓦殘垣。

天上的巨雷消散,雲天一清,擠壓著桂村的兩座山峰像沙堆般滾落。地表如血脈浮動的紅色紋路仿佛冷卻的巖漿,凝固後寸寸破碎。封印其中的魂魄碎片歸於天地,離去時那一陣微風,猶如終得解決的喟嘆。

風從四方來,吹過長天曠野,吹過桂村的屋舍田地,卻再也沒有鬼哭之聲。

冷天道抱著雲不意落地,揮手召回竹簡。

秦方摟著秦離繁,平靜地望向戲台廢墟上的女子:

“你是何人?”

……

片刻後,雲不意幾人並未進村,而是在村口鎮石外十米處坐下歇息,順便有傷的療傷,調息的調息。

雲不意這回遭了大罪,分枝被燒掉無數不說,主莖也受到影響,黑了一半,像棵烤焦的韭菜般趴在瓷盆旁,中氣十足地大罵布陣之人,並用僅存的力氣催動枝條纏出兩根頂天立地的中指。

秦方本來還擔心,看到他這副模樣,就知道自己多慮了。

冷天道為雲不意檢查了一下,剛才的雷擊並沒有傷及他的根脈,枝葉上的傷,澆兩天水就能養好,不礙事。

基於此,眾人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顯然身份有異的寧唯萍。

寧唯萍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披著一頭長發,眉目恬靜,仿佛了卻一樁心事,讓她赴死也從容。

雲不意口吐芬芳好一陣,總算出完氣,喝了口水回氣之後,看向寧唯萍,問出與秦方相同的問題:“你是誰?”

“我是寧唯萍。”寧唯萍理了理頭發,笑意清淺,“也是地宮裏,用自己的屍體種了浮羽花的青衣姑娘——的一抹殘魂。”

眾人神情劇變。

這是真活見鬼了!

他們活著,鬼也活著。

見雲不意等人瞠目結舌,寧唯萍垂首笑了笑,天然一段瀟灑風流,有種說不出的奇異魅力。

她攬了攬鬢邊的發絲:“今日之事,多謝你們了。”

雲不意愣了好一會兒,好容易反應過來,禁不住脫口而出:“你是那位青衣姑娘的殘魂,那你……知不知道桂村發生的事?”

玉蘅落在一旁故作沉穩地補充:“還有我身亡患病的事。”

“……”

眾人默默看他。

玉蘅落輕咳:“還有我患病身亡的事。”

寧唯萍忍俊不禁,旋即低眉,表情淡淡的,像空茫無依的魚。

她說:“我知道一些。或許,你們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

聞言,雲不意趴在冷天道膝蓋上,塌了半邊的葉子頑強地支起,仿佛支棱耳朵聽人說食物藏在哪兒的小動物,身殘志堅。

冷天道輕撫他邊沿焦卷的葉片,力道輕得仿佛一片羽毛:“說吧。”

他也很想知道,那個幕後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能扛得住他幾拳。

寧唯萍深深看了雲不意一眼,而後垂下視線,手指卷著一綹頭發,平靜地開始她的講述。

故事要追溯到兩百二十五年前,那一場天時地利人和的相遇。

……

寧唯萍出生於遠州山水間一處叫桂村的地方,父母早亡,從小與胞姐寧唯笙相依為命。

桂村不大,村人之間沾親帶故的多,因此大家對她們這對自幼失去雙親的姐妹多有照料。她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富裕,卻很愜意自在。

故事的轉折發生在姐妹倆十三歲那年。

那時已近深秋,桂村多雨,一連下了十多日。

寧唯萍好動坐不住,和村裏的夥伴們出去打水仗,鬧到黃昏時分回家,卻發現家裏多了個人。

那是個年輕俊雅的男人,做書生打扮,手裏常拿一卷名為《詭聞奇術》的書,他說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因而不忍釋卷。

他和寧唯笙相談甚歡。

寧唯萍剛回到家,就被姐姐拉到身邊,塞了一大包銀子。

她說:“姐姐拜了這位先生為師,要與他離開桂村修行十年。這些錢你拿著,好好過日子,給村裏的叔伯嬸子們把屋子修一修,路也修一修。十年後,姐姐一定回來找你。”

寧唯萍自然是很舍不得姐姐的,她們一起長大,曾經互為彼此的支柱,她想象不出沒有姐姐的日子會是什麽樣。

但姐姐還是跟著那個書生走了,走得頭也不回。

於是從那天起,寧唯萍腦海中姐姐的模樣,便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模糊得只剩一個背影。

寧唯笙離開後,寧唯萍如她所囑咐的那樣,給村子修了路,幫叔伯嬸子們重新蓋了房子。

最後一棟房屋落成的那天,正好有個戲班子經過,向他們討了口酒喝,並免費為他們唱了一出《談風月》。

寧唯萍聽著那哀婉的唱腔,不知不覺沉浸其中,自此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唱戲,還加入戲班學了戲。

一學十年,她終於功成,能當花旦,能唱完整支《談風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