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郵包

第一次見陳寄北,夏芍就覺得這男人身上有種鋒銳。

一種野草般野蠻生長,從未對風雨低過頭,寧可刺傷別人也刺傷自己的鋒銳。

他曾不高興她有事不告訴他,可他有事又何曾告訴過她?

不僅是她,哪怕是對他幫助頗多的陸澤同,他都不曾說過自己在單位受到的打壓。

這個男人似乎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承受一切,一個人舔舐傷口,一個人蓄積力量。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垮下肩膀,破開他堅硬的外殼,想和她說什麽。

夏芍沒有動。

可男人只開了個頭,又卡住了,似乎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夏芍也不急,想了想,把手覆上男人的大手,指尖穿進男人指間。

那只小手柔軟微涼,和他的堅硬溫熱緊貼在一起,卻出奇地和諧。

陳寄北略微收緊了些,這才從遙遠的回憶中扯開一個線頭,“我其實不太記得我媽長什麽樣了,印象裏好像很漂亮,尤其是眼睛,總是靜靜地望著我。”

夏芍覺得陳寄北的眼睛也很漂亮,就是太黑太深了,“你長得是像你媽媽嗎?”

“嗯,表哥說眼睛最像,但其他地方也有陳家人的影子。其實我媽有張老照片,結婚前照的,大概十四五歲。可惜我沒保存好,被陳慶豐燒了,不然還能給你看看。”

“被陳慶豐燒了?”夏芍蹙眉。

“嗯,他在家裏劃火柴玩,不小心點著了,等把火撲滅照片已經燒了大半。”

“他那年多大?”

“十二,比我大兩歲。”

“十二歲了還劃火柴玩,他是智商沒發育嗎?”夏芍冷笑,“我十一歲就會自己點火烤魚吃了。”

夏芍性子平和,雖然滿嘴跑火車,但說人鮮少這麽毒。陳寄北的聲音頓了下,才在她耳邊響起,“他是這麽跟我爸說的,他媽也第一時間跟我道歉了。”

想想陳寄北那個疼繼子甚過疼親子的奇葩爸,夏芍問:“你打他了?”

“打了。”陳寄北說,“我打掉了他兩顆牙。”

“打得好。”夏芍對他的行為拍手稱快。

可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陳寄北事後肯定得脫層皮。但脫層皮,也得先把那口惡氣出了。

夏芍問陳寄北:“你好打架鬥毆的名聲就是這麽傳出來的?”

“也不全是。”陳寄北說,“我小時候打過挺多架,不僅跟陳慶豐,還有別人。”

他又沒當過兵,受過專業訓練,能一個打好幾個,肯定是架打多了練出來的。

一個沒了媽的孩子,在奇葩爹和後媽手裏討生活,不狠點又會被欺負成什麽樣?

夏芍沒再說話,擡手摸了下肩上男人的頭。

男人似乎愣了下,但很快,他就輕輕將頭貼了上來,這回微愣的變成了夏芍,男人卻一點沒發現自己跟求撫摸的大狗有哪裏相像,“我

不太記得我媽長什麽樣,倒是記得她總喜歡安靜坐在窗邊看書,一看就是一整天。”

“看書?”夏芍意外。

“看書,其實統共也沒幾本書,都被她看得卷邊了。有時候她嫌我吵,就皺著眉給我一支筆,讓我練字。我那時候還沒上學,連自己寫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你那支鋼筆?”

“是我媽的遺物,小時候我就是用它練的字。”

難怪那麽舊,上面還刻著一個“月”,八成是他母親名字裏的字。

不過那個年代就會認字會練字的女性,出身應該不錯,怎麽會嫁給陳寄北那個奇葩爸?

夏芍有些疑惑,陳寄北下巴枕著她的肩又說了下去。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媽跟其他媽媽不一樣,不會抱我,給我擦臉上的灰,夏天幫我扇扇子。有時候也想她像其他媽媽一樣,哪怕是調皮的時候拍我兩下,結果……”

結果他沒等到那一天,先等到了母親的離世。

那時候他才知道,哪怕再不一樣,有媽也比沒媽強一萬倍。

沒了媽媽,就會有另一個女人住進來,占據他的家。而他自己,反而成了外人。

沒了媽媽,再沒有人會叫他練字。他們只會叫他幹活,叫他讓著弟弟妹妹,還有哥哥……

身後的男人好半天沒再說話,夏芍在他懷裏轉了個身,無聲地攬住了他的肩。

這是兩人第一次擁抱,沒有曖昧,沒有心跳,卻有種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夏芍終於知道這男人為什麽不長嘴了。

九歲以前該說話的時候,他媽媽性子安靜,不喜與人交流。九歲以後媽媽不在了,估計也沒人會好好聽他說話了,也沒人告訴過他,怎樣才是正確的表達。

他不長嘴,不是不想長,是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長。

夏芍在心裏嘆了口氣,想要踮起腳,再摸摸男人的頭。結果剛一動,腰就被人勒住了。

想著對方大概是還沒平復情緒,夏芍沒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