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聞也眨眨眼睛,懷疑自己在做夢。

……她不是今晚有約嗎?

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許馥一只手指抵在唇邊,笑意淌在梨渦裏,疑問句中帶著些自然而然的撒嬌之意,“為我保密?”

陳聞也關上了那鐵門。

他走近許馥,站在了上風口為她擋風,問,“冷不冷?”

顯然是冷的。

她的鼻尖發紅,撚著煙的指尖也發紅,卻輕聲道,“你擋著風,就不太冷了。”

陳聞也心弦被她一句簡單的話語撥亂,呼吸一滯,低頭望向她。

醫院天台被鐵絲網高高地圍起來,她透過那細窄的網格往外望著遠方,眼神沒有焦點,像是正在跑神,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

各種各樣的男人都曾向她花樣百出的示好,她卻一直對這樣的示好很敏感,從不曾讓自己習慣或麻木,也從不曾作為自己嬌縱或炫耀的資本。

但卻習慣於若無其事地接受,以及,巧妙隨意地挑逗男人。

這樣的話對她來說如同呼吸一樣簡單自然,從來不用思考,也不經大腦。

一句無關緊要的話罷了,更不值得她費心去記得。

陳聞也不作聲,她卻回了神,晃晃手裏的煙,問,“抽嗎?”

“不抽。”

“那挺好。”她淡淡道,又笑,“不過就算抽,我也不能給你遞。你是病人。”

“出什麽事了?”陳聞也問。

她反應好似慢了一拍,“什麽事?”

“我說你。”陳聞也頓了頓,音調放的輕緩,“今天出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事啊。今晚夜色很美,上來賞月。”

陳聞也深吸一口氣,換個問法,“你的病人呢?都還好嗎?”

冗長的沉默過去,她終於開口,聲音輕飄,“……不大好。”

“有個病人去世了。我剛宣布了她的死亡時間。”她將被風拂亂的發絲別在耳後,出神望著天空,如夢囈般,“你記不記得我奶奶去世的時候?”

“記得。”他說。

怎麽會不記得。

所有關於她的事情,他都記得的很深刻。

所以才會每晚都來天台碰碰運氣。沒想到竟然在最沒有希望的今天,碰了個正著。

“我當時恨透那些醫生,覺得他們沒什麽用,說未來我當上醫生,肯定不會像他們這樣,我會當一個有用的醫生。”她自嘲地笑,“我怎麽敢說那樣的胡話?”

陳聞也笑笑,回憶拉近了兩人的距離,黑夜讓他整個人都松散了一些,“你什麽話不敢說?你說過的胡話也太多了——偏偏這一句不是。”

他逗笑了許馥,讓她想起久遠的童年。

小時候她是挺愛胡說八道的,陳聞也那時候又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兒,她三言兩語就哄得他一愣一愣的,把他所有的零花錢都上供,用來給她買零食了。

她止了笑,清清嗓子,拒絕承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沒和你說過什麽胡話吧?我都忘了。”

都忘了嗎?

陳聞也沒回答她的問題,只道,“不過你也應該知道,你有選擇的權利。”

許馥深吸一口細煙,聲音含混不清,“選擇不當醫生是嗎?”

憑她的家境,當然可以做個無憂無慮的二世祖,遊手好閑的富二代。錢生錢,就足夠她快樂度日,不必受這委屈的閑氣,過這動蕩的生活。

醫生一年的工資不過一個手包,她的手包何止這一個,被別人勸退又何止這一次。

他們說得都很有道理。

世界沒了誰都照樣轉,多一個醫生少一個醫生有什麽區別?

根本不差她一個在這兒拋頭顱灑熱血。

“不是。”陳聞也道,“我的意思是,在外界和你自己的反應之間,你永遠可以做出屬於你的選擇——你已經在做了,不是麽?”

“……說什麽呢。文縐縐,聽不懂。”許馥偏過頭去,慢悠悠吐一口煙圈,才道,“怎麽好像有點耳熟?”

“耳熟也不奇怪,”陳聞也道,“這是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胡話——這不是還沒忘嗎?”

許馥轉過頭,恰好與他對視。

夜色深重,月光皎潔,他勾起了唇角,顯得有點壞,又有點得逞的愜意,病號服外一件黑色沖鋒衣,雙眸如星一樣明亮,是屬於少年人的蓬勃生機。

她笑著撳滅了煙,“今天竟然輪到一個小朋友來向我說教。”

“我不是小朋友。”他笑容收起來,聲音也冷冽,“好了,太冷了,該回去了。”

“再等一下嘛,”她說話帶了點鼻音,有種撒嬌的意味,雙手抱在胸前,“馬上看到星星了。”

“你知道嗎?在黑夜裏待得越久,就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的星星。因為眼睛要適應黑暗,才能捕捉到微弱的星光。”

奶奶說過,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