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鹹菜

自從這場大雪過後,天就再也沒回暖,直接從深秋過渡到了寒冬。

月末的最後一周,柳安縣發生了件讓人為之歡欣雀躍的大喜事。

鄒大山死了,一句“禍害遺千年”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愣是比醫生判斷的存活期長了足足一年。

這天天沒亮,柳安便開始熱鬧起來。秧歌隊浩浩蕩蕩來到了鄒大山家門口,伴著喧天的嗩呐鑼鼓,比過年時跳得都更加賣力。

一門之隔的屋內,鄒莽原坐在桌前,正就著一碟鹹菜喝稀飯。

筷子偶爾碰到碗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甚至可以說相當淡然。

頭頂原先用來放神像的龕屜邊擺了兩個蔫了的蘋果和半截正在燃的香。上面的泥塑被隨便扔在墻角的地上,鄒大山的遺照被換了上去。

鄒大山這人一直很迷信,鄒莽原至今都不知道他拜的這到底是神是鬼,只知道為了這東西鄒大山偷走了他攢了一年的生活費,他恨死這花錢還不保佑人的玩意兒了。

隨著天越來越亮,有光透過失修的屋頂鉆進來。刺的鄒莽原眯起了眼,但手上依然在扒拉著稀飯。

屋外的喧鬧聲已經到了最高亢的時候,人聚的越來越多,聽聲音再過不多久應該就要破門而入了。

鄒莽原加快了吃飯的動作,把剩下沒吃完的那點鹹菜扔進了放蘋果的盤子裏,供給了鄒大山,最後抹了把嘴……

……

因為快期末考試了,覃子朝這周末就沒回家,打算留在學校好好復習。清早起來,他輕手輕腳出了宿舍,帶好房門,先是繞著操場邊聽聽力邊跑了幾圈,接著就朝食堂走去,幫還在睡覺的江聞皓帶飯。

在食堂門口,遇到了急匆匆的董娥。

覃子朝上前打招呼,在看到董娥的面色後微微一怔,神情變得嚴肅。

“怎麽了老師。”

董娥顧不上跟覃子朝詳說,簡短道:“鄒大山死了,我得去趟縣裏。”

覃子朝聞言先是意外了下,接著微微蹙眉:“他死了,您去幹什麽?”

董娥:“鄒莽原自己在家。鄒大山一死他家就只剩下鄒莽原一個,柳安的人怕是會找他麻煩。”

董娥說完又要走,再次被覃子朝攔住:“您一個人去太危險了。”他頓了下,“我跟您一起。”

董娥原本想讓覃子朝留校好好復習,但一想他說的也有道理,迅速點了下頭:“那走。”

覃子朝跟在董娥身邊,也顧不上違不違反校規校紀了,拿手機給江聞皓打了通電話,讓他今天在宿舍裏乖乖呆著。

江聞皓原本被吵醒後不耐的鼻音在聽覃子朝說完情況後,沉默了幾秒,撂下句:“校門口集合。”

果然在覃子朝和董娥趕到門口時,江聞皓已經在那兒站著了。

公交車晃晃悠悠顛簸了一路,總算到了柳安縣的公交站。

車門一開,董娥最先沖了出去,直奔著鄒莽原家的方向跑。

江聞皓和覃子朝對視了眼,也都緊忙跟上。

三個人跑過一道轉角,隔著老遠就看到了鄒莽原家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大門。

穿著粉衣服綠褲子的秧歌隊手裏拿著帶亮片的大扇子,邊扭著十字步,邊跟隨著敲鑼打鼓用一種古怪的唱腔高聲唱著:

“閻王爺爺開了眼呐——!

快快打開鬼門關——

十八地獄十八層呐——!

牛頭馬面不留情——

刀山拔舌下油鍋呐——!

讓那惡鬼不翻身——

從此人間亮堂堂呐——!

再也不怕那鄒大山——

……”

後面還有很長,但基本都是方言,江聞皓聽不懂。

幾個中年男人已經扛來了木樁,喊著口號用木樁的一端重重撞向鄒莽原家的門板。

哐!

哐!

一聲巨響,大門被徹底撞開。

人群裏不知是誰大喊了聲,隊伍烏泱泱地朝門內湧去。

董娥身材矮小,混在擁擠的人群裏險些摔倒。幸而有覃子朝和江聞皓將她扶住。

三人跟隨人流一起進了屋內,江聞皓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鄒大山遺照下,一身黑衣的鄒莽原。

“鄒大山呢!”有人怒罵,“老子要把他大卸八塊!”

“不行,非得剁成肉醬喂狗!”

“我看狗都不吃!”

鄒莽原緩緩擡頭,朝人群掃了眼,接著朝臥室努努下巴:“就在屋裏停著,去吧。”

叫囂的人沒想到鄒莽原會這麽說,真讓他們進屋時反而不敢往前走。

鄒莽原的唇角勾起古怪的笑意,歪著頭問:“人都涼了,怎麽還怕呢?”

前來鬧事的人被他這麽一挑釁,覺得面子受挫更加憤怒。帶頭的男人用鐵鍁狠狠砸了下墻壁,嗤笑道:“開玩笑!老子還能怕他一個死人不成!!”

“那進啊。”

帶頭的男人眼睛轉了轉,轉身梗著脖子對眾人說:“鄒大山都死了一天了,這會兒那屋裏肯定都是細菌!我們才不傻,不進去!大夥兒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