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玉屏春冷 (〇五)
說著說著又說到彼此身上, 良恭自覺不妥當,怕引申出關於彼此更深刻的話題。便扭轉談鋒,又說起她和安閬的婚事。
妙真仍是不大有所謂的態度,“這事情我怎好過問太多?多問一句還不夠雀香笑話的, 她一定要議論我是急著嫁人, 才不要給她看笑話。由舅舅舅媽去張羅好了,反正父母不在, 他們是長輩, 按理也是他們張羅。”
“他們就沒向你透點意思?或是和林媽媽來商議?”
妙真喪氣地垂下眼, “媽媽哪裏還操心得起?到常州來就一直不好。舅媽也懶得去問她, 她雖是我的奶母, 可舅媽是一貫看不起做下人的。”
良恭松松散散地笑道:“橫豎你的嫁妝都是預備在那裏的, 只借他們胡家的房子出門, 就是張羅也不過是請請他們胡家的親戚朋友。裁做衣裳之類的事應當是安家那頭自當有人來。”
“反正不該我做姑娘的操心。”
妙真都不該操心,白池自然更沒這資格。她這廂甫入外間,正好聽見這些話,一顆心更是無的放矢。
她是不能觸碰這個話題的, 聽到也裝作沒聽到, 在簾外咳嗽兩聲,聽見裏頭緘默下去,適才打簾子進去,“良恭,你去替我套車, 我要出去揀幾副藥。”
良恭只看她一眼便聽吩咐出去, 白池坐到榻上去向妙真道:“娘的藥吃完了, 總不大見效,我出去問問大夫另換個方試試看。”
“何不請大夫親自進來瞧?”
白池低著臉輕嘆, “這些日子你沒聽見胡家的下人背地裏怎麽說的,說咱們這班人事情多。你是外甥女倒罷了,為你操辦婚事是應當的。可我們不過是你的下人,還要累得他們廚房裏煎湯送藥的,他們豈有爽快?請個大夫來,又要折騰,更招話說。不如我出去,娘也沒添什麽新的症狀,還是老樣子,身子沉頭昏,精神頭不好。況且我親自去跑一趟,認得路了,下回良恭瞿堯在外頭有事忙我就自己出去抓藥,省得勞動他們家的人。”
妙真鼻管子裏不服氣地哼著,卻又拿這些人沒奈何。也只好嘆,“都是為我這個破落小姐,連你們也跟著吃苦受罪。對了,良恭從安家回來,說表哥寫信到京去向他認得的一位大人通門路去了。白池,等老爺太太放出來,咱們就好了。”
白池避諱著與她說安閬,只微笑著去握她的手,“一會我出去,你去瞧瞧娘。”
起身要走,聽見屋子裏忽然“嗡嗡”響,不知哪裏飛進來兩只蚊子。她擡手趕趕,又道:“叫花信點上香,這時節已有蚊子了。”
說話出去,不一時又見花信進來,洗衣裳洗出一腦門的薄汗,也顧不上用手帕,扯著截袖子揩了兩把,走去倒茶吃。看見妙真正四處翻箱倒櫃,因問,“你在找什麽?”
“驅蚊蟲的線香,我記得前幾日舅媽使人送了些來的。”
“我放在床上那櫥櫃裏了。”花信擱下茶盅去翻了來點上,慢慢走回榻上來嘟噥,“白池呢?怎麽不叫她來翻?”
妙真也坐回榻上,“她出去給媽媽抓藥去了。”
花信仍有話講,“她眼睛裏只有她那個娘,一點不把姑娘放在心上,不知道的還當林媽媽是咱們家的太太呢。成日就忙活一個病人,大堆的活計都推給我做,我見天的洗衣裳,洗得手都脫了幾層皮。”
說得妙真心下很不好意思,噘嘴道:“我明日起少換兩身衣裳好了,橫豎我不大動彈,也不怎樣發汗。”
花信收了收撇到一旁的嘴角,臉色有些尷尬,“又不單是洗姑娘的衣裳,不與你相幹。”
這時候暗自都有些難堪,花信便又起身轉出廊外晾衣裳。天色不知幾時加重的,輕雲染成濃墨,藏著一場暴雨遲遲落不下來。她把衣裳掛到麻繩上,大顆大顆地滴著水。透過那黛紫的鮫綃,天更是黯得沉重,像有一片黑幕蒙住頭,使人大顆大顆地滴著汗。
真是沒個出頭之日。她與妙真白池是不同的,她是個地地道道的下人,從不指望能靠跟著妙真一並到安家去就能翻身。
她也不是要幾多風光,心裏惦念的無非是一個下人應當有的理想——活計輕松一點,銀子多掙一點,往後嫁一個管事的,混一份下人應當有的體面,夫妻倆還是為主子當差。
原本是個小小的願景,可惜如今也成了不切實際的憧憬。尤家再無人可嫁了,舅舅也不知輾轉何處,帶走了她辛苦攢下的一份體己。安家那情形,即便當官,也少不得要幾年才能發跡。她還得苦苦捱著,成日做這些粗笨的活,從前是個夢幻泡影,一切又待重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