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地浮萍 (〇五)(第4/5頁)
剛喊了兩句,就給良恭捂著嘴拽回房內。他將她抱回床上去,妙真仍在他懷裏猛掙,一面嘀咕,“你想燒死我!你們想燒死我!你們都想要我的命……”
曉得她是發了病,良恭待要去喊人,又脫不開身,只得拿昨夜那條結得長長的帳子暫且將她綁在床上,方脫身去叫了眾人。
天色還早,賓客未至,尤家的下人都匯到這屋裏來。林媽媽本因連日哭得不好,就支撐不住,忽見妙真給反手綁在床架子上坐著,一壁掙紮,一壁念念有詞地絮叨著什麽。她老人家一時覺得天都塌了似的,在那裏哭得捶胸頓足。
只得良恭主持著局面,恐怕勒疼了妙真,一面要將帳子解下,一面吩咐,“瞿堯,你去請個郎中來,抓一副安神定氣的藥,不許叫外頭知道。花信,你仍服侍林媽媽。寧祥,你到外頭靈前支應著。”
瞿堯卻走來攔了他一下,“我看還是先這麽綁著,你沒見過這陣仗不知道,從前就聽我爺爺說,先太太發起病來時是要傷人的。就是不傷人,傷了她自己也不好。”
良恭沒理會,一徑解開妙真,就坐在床上,一手將她兩個腕子撳在懷裏,“不妨事,我來看顧她。你們自去忙外頭的事,倘若有人要來瞧姑娘,就說她夜裏哭得多了,著了風寒。”
大家答應著出去,林媽媽一時哭得沒了聲,強撐著走上前來看妙真。妙真因連番的掙紮有些乏累,雙手又還在良恭手裏掙脫不開,索性就把腦袋搭在良恭肩上,亂蓬蓬的頭發裏笑著斜睇林媽媽,“你是誰?你難道也要來害我的命?”
林媽媽雙淚一落,有些發昏,就朝後仰去。花信過來攙扶,走時囑咐良恭,“有事情你叫我,媽媽睡下了我就過來。”
日影東出,金紅的光糊在窗上,一時辨不清是清晨還是黃昏。良恭忙過這一場,此刻歇下來,才覺得心內是茫然一片,對眼下這局面沒有頭緒,也沒有辦法。
斜下眼一看,妙真在他肩上睡著了,兩簾濃密的睫毛偶然顫動兩下。他把她放倒在枕上,走到榻上去坐著發呆。
個把時辰請來個郎中,望聞問切一番,說是得了瘋症。瞿堯氣得跳起來,“這還用你說?只問你有沒有什麽方子能治!”
也是多嘴問這一句,要是能有法治,當年先太太也不至發病而亡。那郎中果然搖首,“從沒有聽見這病能有藥醫,倒是聽說過有自己好了終生不再發病的。待老朽先開些安心靜氣的藥來給小姐吃,看看能不能暫且醒過神來。”
待送去郎中轉去林媽媽房中後,瞿堯又折身回來,坐在椅上嘆氣,“就是醒過神來也不見得是他的藥治的,這病本來就如此,一時好一時瘋的。”
良恭坐在榻上久不作聲,覺得腦袋重得很。昨夜不敢睡,好容易熬到五更天,剛迷糊過去一會,睜眼又是這情形。
他覺得身體的疲憊倒是其次,要緊是心內晦淡淡的一片,不知道將來如何。他忽然很怕,不論是安家先太太還是尤家先太太的死,都似根繩子懸在山崖。他是走在繩索上的人,半點不敢松懈。
他提起精神取了紙筆過來,因問瞿堯:“你知道先太太發病時都有些什麽症狀?你說給我聽,我記下來,好防備意外。”
瞿堯無力地笑了下,“我也是聽爺爺說的,邪門得很,這病發時也沒個征兆,發起來簡直像變了個人。打過丫頭,那麽個溫柔和善的人,動起手來真狠。還持刀傷過老爺,自己拿頭撞過柱子。還有一回,拿把剪子到廚房裏殺了兩只兔子,連皮也沒剝,在灶上蒸了端去給老爺吃,告訴老爺說,那是神仙肉,吃了就能長生不老。清醒過來後,人家告訴她,嚇得她往後看見兔子就打嘔。”
良恭提著筆又擱住,根本不用記錄,壓根沒什麽可循的規律,要不能叫瘋症?
他又無力地將紙筆拂到一邊,叫瞿堯看顧著一會,自往林媽媽房裏去。因怕妙真發起病來時花信按她不住,便和林媽媽提議白天他在正屋裏伺候,夜裏再換花信進去。
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嫌了,林媽媽撐著起來,滿口答應,“好好好,你是男人家,力氣大,出什麽事你也摁得住。”
花信正背身在那裏潷藥湯,聽見登時大松口氣。她從前雖未親眼見過,也是聽過不少先太太發病的情狀,簡直嚇人,沒得白白把小命丟了。就是夜裏去守著,妙真也睡了,想必不大要緊。
她這會覺得小命是保住了,忽然悲從心起,在那裏哭起來。
外頭賓客們也陸續來祭奠了,那裏也是哭,這裏也是哭。這聲音嗡嗡的把天罩住,就是太陽出來,也仍覺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