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碾玉成塵 (〇五)
下晌林家回來, 妙真自回屋裏換衣裳,花信跟著進來伺候。妙真嫌頭上釵環重,坐到妝台去,讓花信把一支鎏金分心摘下來。
取兔臥取毛了頭發, 花信就拿篦子抹了頭油替她抿, 一面在身後細細看她的臉,懷著不為人知的一點竊喜。妙真真是不大出老, 好像歲月待她格外眷顧, 眼角幹幹凈凈的沒有一絲皺紋, 只是嘴角兩邊添了點細細的笑紋。不論在她自己或是在花信, 這都是件好事。
梳好頭, 妙真往床上去, 說要睡一會, “我晚飯時候再起來好了,在林家坐了這大半天,瞌睡死了。那林夫人也不知哪裏來的精神,說不完的話。”
花信搭口道:“姑娘不喜歡她?”
“她為人蠻爽快, 就是話太多。”妙真睡到被窩裏去, 想起來還笑,“不過她就是巴結人也巴結得坦率,不招人討厭。”
花信心口跳一下,“你是說給那歷大人送山茶花的事?”
“你去送花,她在屋裏同我和白池說, 這位歷大人是他們家的貴客, 京裏來的, 很有些權勢,她要把人奉承好。你看, 這種話,只有她才能明明白白說出來,也不怕人家笑話她。這倒蠻好,比那些一面趕著巴結,一面還死不承認的強。”
“還說別的了麽?”
“我和白池都怕她難為情,沒好多問。她就說了這兩句。你去書房見著那歷大人了麽?果然很厲害?”
花信背身彎在榻上,把她脫下來的檀色長襖一面疊著,一面回首看她一眼,“只瞟到一眼,看著很是年輕,說說笑笑的,很和氣的樣子。人也大方得很哩,林老爺送了他花,他就叫他的小廝賞了我們二兩銀子。聽說做著很大的官,家裏頭在朝廷也很有勢力。這樣的貴公子,不知要配什麽樣的小姐才好。”
妙真把被子裹裹緊,側睡在枕上閑笑,“自然也是配朝中貴族的小姐了,難道還會娶個平民丫頭啊?”
“這可說不準。”花信托著疊好的衣裳回過身來,“興許人家見多了貴族人家的小姐,又覺得平頭百姓家的姑娘好呢?”
“你這意思,是吃慣了山珍海味,偏要吃點粗茶淡飯?”
“興許。男人的心思,說變就變的。”
妙真打了個哈欠,懶得說閑話了,笑著翻身去睡,“這也不與咱們相幹。”
花信看她一會,也不再作聲,嘴角噙著點隱隱的微笑,轉身把那衣裳放到榻上的箱籠裏。
箱底壓著個什麽,她把層層疊疊的衣裳撥開看,原來那只昭君的風箏。看著看著,她伸手去摸一下,仿佛被燙了似的縮回手,又扭頭看看妙真。妙真已睡著了,呼吸綿長而恬靜。
花信獨自躊躇片刻,就把那只風箏取出來,悄然關上門出去,回到自己房中。
這時候正屋裏也沒動靜,想必白池也是睡了。下午的晴光亮麗得簡直不像是冬天,蒙在窗紗上淺淺的一層,給人一種暖春的錯覺。花信一手托著那只風箏,一手觸摸到窗戶上去,觸到一片暖洋洋的欣喜。終於在此刻,她感到未來總算是照進來一片希望。
這一個下午過得格外悄寂,妙真睡起來和白池吃過晚飯,天就黑了。正屋裏點上燈,兩個人說些過年的事。白池越說越興奮,盤腿坐在榻上,臉上有一縷魄散魂離的歡喜,仿佛那些分崩離析的過去在這一刻又匯攏起來,她們仍是在尤家的時候。
說到二更,妙真自回房去。白天睡得多了,正是睡不著的時候,良恭就適時地敲門進來。外頭又在下雪,月深雲厚的。妙真以為他是來做那些事的,看見他就把眉頭皺起來,坐在床上扭過頭去,“無論你說什麽,今晚都不行!這一陣白池總看著我笑,一定是那天夜裏聽見了什麽。”
良恭本來沒這個意思,須臾才明白她說的什麽,把燈籠提起來一吹,兩眼全是個沒奈何,“你胡說什麽呢,難道我心裏就只惦記那档子事?把我想得也太好.色了些。”
妙真一陣虧心,是她腦子裏總想到那档子事上去。他待要在床上坐下,她就惱羞成怒地在他後腰上踹一腳,“你是正人君子,那你別坐在我床上,別處坐去。”
“別鬧。”他回頭把她的腳握住,依然坐下來,“我有正經事和你商量。”
“什麽事?”
“我想了想,咱們還是這幾天就回嘉興去,別在這裏逗留了。”
妙真跪起身,“那可不好,我已經應承白池了。方才在正屋裏,她還和我商量如何過年的事。我說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不過是個客人,哪裏能說得上話。她說家裏的事都憑她做主,她和我商量,自然就是要聽我的意思。你瞧瞧,她從沒拿我當外人。我答應得好好的事,轉臉又反悔,豈不是白辜負她?再說了,你不是說要趁著還在這裏,跟人家學學做生意?這會兀突突的,又急著回去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