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 番外·流年(一)

◎喘不過氣,哭不出聲。◎

五月上旬就由那老李相公出資包了艘船, 與良恭妙真夫婦兩個往蘇州去。船行一月,及至六月到了蘇州,黃家已遣車馬來接。妙真以親戚之名略備薄禮, 黃家也以親戚之禮相待。踅入上房,就有各房人口來見, 妙真便趁機將禮物送到各房人手上。

請良恭來畫畫就形同請個能舞文弄墨的相公來謀事,本不必要如此鄭重。可黃老爺早打聽見良恭被魯忱引為知己,魯家不比別家, 一則魯國公是內閣要緊的人物;二則魯國公之妹是宮中貴妃。凡與魯家相交之人, 不可不重。

恰好妙真與雀香是表姊妹,黃家借了這層關系來款待。三小姐早已出閣不得在家,余下大爺大奶奶, 二爺二奶奶皆受禮致謝。

黃夫人看禮送畢, 特地叫了妙真到跟前來, 拉著手細瞅幾回,贊不絕口, “從前你父親就到我們家來過, 那時候他管著蘇州織造的差事,和我們家也常走動。我早年見過你生母胡音, 真是個絕色美人。了不得, 你就跟她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也是難得的絕色。今年什麽年紀了?”

妙真回頭把下頭三位奶奶睃一眼, 笑道:“今年三十有一了,老了, 不比您家三位奶奶, 雀香妹妹不必說, 自然是比我年紀小。說句不尊敬的話, 連大奶奶二奶奶看著都像我妹子似的。”

大奶奶二奶奶聽見好不高興,掩面笑起來,“我們可比你長三.四歲呢!”

妙真回笑,“你們看著倒比我還小三.四歲。”

明擺著是恭維話,架不住大家愛聽。這一高興,大奶奶二奶奶便把大爺二爺那對不老實的招子原諒了,拉著妙真下頭來說話。妙真一時立在兩位奶奶中間,和她們唧唧噥噥地寒暄,眼往最尾那張椅上瞟。見雀香坐在那裏只望著她笑,想說話卻又插不進來嘴。明說她們是親戚,卻又不是她請來的客人,怎麽都有點尷尬似的。

黃老爺也在榻上,以炕桌為界,女人坐這邊,男人們坐在那邊。黃夫人暗瞅黃老爺一眼,怕擾了他們男人家說話,便招呼著女眷往裏間去,“叫丫頭把茶果擺到裏間去,咱們娘兒們幾個上裏頭去說話。”

眾女眷皆起身往裏頭去,黃夫人給黃老爺叫住一步問:“客人住的屋子都掃洗出來了麽?”

黃夫人笑道:“頭兩日就叫人掃洗出來了,就是二門內挨著魚池那兩間屋子,換了新被褥,熏了香,連繪畫用的筆墨紙張都備齊了。”

一面說,一面向良恭說:“你和你媳婦就在我們家裏住,你們能詩會畫的人就圖個清靜,我們家人口雖多,卻不吵鬧,比外頭那些棧房強得多,那起地方人來人往亂糟糟的。”

良恭起身來作揖,黃老爺趁機將他打量幾番,笑著擡手摁了摁,叫他坐,“你不要客氣,雖說是頭回見,卻不比外頭那些相公,是親戚。”

這人言辭客氣,態度卻很有些官架子。良恭品其意思,到底還是有些瞧不上他的出身。他也不能隨意,又向榻上作揖道謝幾回。

黃老爺留心他不卑不亢又格外有禮,並不曾仗著點關系就藐視放肆,心下一喜歡,笑了兩聲,“聽說你與魯國公家的公子魯忱是知己好友?”

良恭坐下道:“豈敢高攀?承蒙魯公子看得起,不過是因為畫上的功夫有些來往。”

黃大人把胳膊搭在炕桌上,身子稍稍歪著,“魯國公在內閣可是舉足輕重啊。”

這一嘆仿佛有些深意,良恭忙搖頭笑起來,“朝廷裏的事我不大懂,我與魯公子來往,一來並不問彼此的家事;二來,他也不做官,自然也不說朝廷裏的事。我們只說畫說詩,高興起來,也說說彼此兩地的見聞。我這個人愚鈍,就是把官場上的厲害說給我,我也聽不明白。”

黃大人微微一笑,“你這是自謙的話,你是讀過書的人,要是愚鈍,這幾年間也不能辦起如今一副家業。我看你是個聰明人。”

良恭回首把大爺二爺看一眼,呵呵笑道:“不過是些小聰明,倘或有大智慧,也就不必做生意了,入仕為官做個人中龍鳳,豈不光宗耀祖?說到底,還是沒本事嚜。”

“噯,年輕人,不可這麽妄自菲薄。你的畫在畫壇上可是備受推崇,連魯公子的風頭也蓋了過去,這還叫沒本事?”

“不是晚生妄自菲薄,詩詞繪畫這種事,不過是雕蟲小技,怎麽敢和經國韜略相提並論?”

說得黃老爺闊聲而笑,呷了口茶嘆道:“請你來,就是為畫上的事,你這雕蟲小技正好解了當下之難呢。今年冬天是老太後的七十壽辰,各府長官都在苦惱敬獻壽禮的事。我也正為這件事頭疼。老太後與天同福之人,什麽好東西沒有,什麽稀奇物沒見過?我想想,她老人家未必想要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心裏牽掛的,無非是江山社稷。所以叫李相公往嘉興去請你來,畫一副蘇州民樂圖,叫她老人家看見百姓安居的景象,心裏頭也好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