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離經

沈夢楨果然滿臉疲倦, 看到他來只問:“聽說你受傷了?恢復得如何?”他打量了下許蒓看他滿臉紅光,點頭道:“看來恢復得還不錯,倒讓我掛心了幾日。”

許蒓道:“先生身子一向可好?聽說先生升官兒了!恭喜先生!還有聽我娘說先生也已訂婚了?婚期定在什麽時候?雙喜臨門, 大喜事啊。”

沈夢楨倦色濃重:“有話就說, 那些都是小事, 婚期在十二月。”

許蒓連忙將折子遞給他,將之前想要留津海, 皇上讓他具折呈報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後詫異問道:“怎的婚禮行得如此倉促?”將將夠六禮走完,難道是先生有什麽急事?

沈夢楨道:“我與她父親算得上是忘年交, 她父親去世後, 她傍著叔父度日, 雖然衣食無憂, 到底寄人籬下。聽說她叔父要給她訂親,對象是巨富之家,卻十分貪花好色, 年歲也稍長了些,比我都還要大上幾歲,她叔父是貪圖財禮罷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幼年時候曾與父親一並出遊,見過我一面, 便大著膽子托人送了一封信給我,求我相助。又說聽說我還未成婚, 願為妾室, 等解了困離了家, 她便自請出家, 不給我添麻煩。”

“我想著我與她父親也算知交一場, 看這小姐也算有勇有謀,依稀記得她父親誇過她聰慧,當時和我下過一局棋,不過七八歲年紀吧,下得確實有章法。橫豎我總該娶妻的,如今當了官不娶妻很是麻煩,索性便娶了她罷了。便約了她當面問她是否同意,她回道夫妻一體共榮,一損即損,她家人粗俗貪婪,只恐結了姻親給我添麻煩,她只為自己脫身,無意耽誤我之仕途。”

“我看她行事大膽,見識也不凡,頗有些義氣,便和她說這算什麽麻煩,我本就放誕無禮慣了,得罪幾門親戚算什麽。反倒是我如今入閣,官場險惡,恐怕不等他們拖累我,反而我先行差踏錯哪一日被政敵所謀,如今正需要一個賢內助幫我應酬內外。她聽我答了,想了想,將她裙邊玉佩贈我,那便是同意了,我便托人去下聘了。”

許蒓道:“原來是這般,您這樣的高官去下聘,她叔父自然是同意了,這也是行好事了。”

沈夢楨道:“婚姻無非如此,不是這家人便是那家人。如今這小姐性子爽利,便是沒有我她自己也能過得不錯,我就喜歡這響快性子。畢竟我是個粗枝大葉的,在外邊也有個放誕風流的壞名聲,一般小姐恐怕受不住我這脾氣。”

許蒓連忙誇道:“老師風度翩翩、詩酒風流,如今又位高權重,威儀漸生,正是一等一的良人。”

沈夢楨看了他一眼:“莫要說我?你呢?你爹也要出孝了,你也該議親了吧?看中哪一家?還是等我夫人到時候替你物色物色。”

許蒓面上微熱搖頭道:“不必師母勞心,先生您別管我了。”

沈夢楨凝視著他,忽然道:“我從前行事荒唐,與梨園子弟、菊壇名角結交亦不少,也見過不少為情所困的癡人。”

許蒓拙劣地顧左右而言他:“先生有空替我看看折子吧。”

沈夢楨道:“當初皇上挑我做你老師,恐怕也是看中我這放浪形骸無視世俗禮法這一點,我開始還覺得奇怪,皇上一貫端肅,最不喜輕佻之人。”

“若真是重視你,如何挑我去做你老師?當時雖未解聖意,但方子興親自傳了口諭,我也自己見了你,對你是喜愛的。當時也只覺得皇上計量深遠,也是真缺人才,能挑到你這樣合適的人來謀海事,也算大膽,到底是青年帝王,革故鼎新,手段也絕不墨守成規因循守舊的。”

“後來在閩州,先見皇上為你多加鋪墊,你卻不肯留在閩州,反要回京。見你當時那情狀,我便有些猜到了。”

這一年多來,我冷眼看著,也納罕,他既真心為你好,你執著回京,他仍是安排你外放,精心為你挑選職位,又親為你加冠賜字,放你去主管市舶司,再到這次大戰,你卻確實爭氣拿了戰功回來,這是處心積慮真心為你前程著想。然而如何又遲遲不納妃立後,甚至自汙名聲,他難道不知道這般會將你置於何地嗎?”

“你可擔得起這媚惑君上,斷絕嫡宗,妨礙皇嗣的罪過?”

許蒓面色微白,卻一言不發。沈夢楨看他神情倔強,嘆息道:“罷了,我只說這一次。你就是個犟種,恐怕皇上也覺得我離經叛道,這才讓我收你為徒。於我而言,確實世俗禮法都是狗屎。只是皇嗣為國本,國本動搖,恐怕殃及民生。因此才勸你一句,然而皇上聖明,他便默許了你,那想來自有打算。我不再多說。”

許蒓一反進來時的滿臉喜悅,只垂睫端正跪坐在席上,雙手放在膝上,長袖垂下紋絲不動,再無之前那跳脫促狹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