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十四年前, 陳書書懷著身孕孤身一人來到長明市鄉蕪縣的一個小鎮上。

小鎮人口不多,因此鄰裏鄰居大多熟識,走動得也極其頻繁, 正是這種頻繁助長了流言蜚語的傳播。

自宋嘉良有印象起,他的童年就被來自人群的惡意所環繞。

他明明什麽都沒做,但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有大人對著他指指點點, 品頭論足,目光鄙夷不屑。

陳書書是個柔弱的女人, 對待惡意的方法就是逃避不出,她對著張照片整日整夜地流淚, 哭得肝腸寸斷, 傷心欲絕。

照片上是一對夫妻, 還有一個和宋嘉良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宋嘉良認識那個男人, 他還叫過他爸爸。也就是那個時候, 他第一次從陳書書嘴裏聽到池緒的名字。

宋嘉良其實早有預感。

小孩們都有樣學樣,大人對他什麽態度,他們的孩子對他也就什麽態度, 甚至惡意更純粹, 言語也更惡劣。

宋嘉良一直不肯相信, 執拗地反駁每一個欺負他的小孩。直到某一天陳書書抱著他哭訴,宋嘉良才發現流言不是流言, 而是事實。

他媽的確是小三,他也的確是小三生的野孩子。

而照片上那個笑容燦爛的小男孩也宛如一根有生命的尖刺,刺進他的心臟, 以血液為養分,此後宋嘉良的心臟每跳動一下, 尖刺便生長壯大一分,痛苦隨著呼吸蔓延全身。

宋嘉良那時才五歲左右,他用稚嫩的胳膊抱住跪在地上的母親,面無表情地想。

總有一天,他要池緒也嘗嘗這種滋味。

因一個人而被毀掉的一生。

他該是池緒一切負面情緒的來源,無論池緒的愛因誰而起,池緒的恨卻只能因他而生。

大巴車上,宋嘉良目不轉睛地盯著池緒,他這位活在象牙塔裏的哥哥倒確實長進了,情緒控制得很好,表面上看不出來任何破綻。

但倘若有一天,禎河風評與股價一落千丈,池晚宜被逼退位,公司控制權易主呢?

倘若有一天,池緒走在校園裏也被人指指點點,鄙夷謾罵呢?

宋嘉良倒是很期待,那時池緒的表情。

最好也同他母親一般日哭夜哭,流幹一生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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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車是按班級順序出發的,最先出發的是一班,因此最先到達目的地開始爬山的也是一班。

七班是最後到的,也是最後一批開始爬山的。中間足足隔了五個班級,尤其池緒還要沿途寫生,走得很慢,所以他並不擔心會在爬山路上遇到故意找事的宋嘉良和賀琛。

初中唯一一次春遊,難得和全班同學一起,池緒並不想因為宋嘉良掃興。

溪水潺潺,微風吹拂過兩岸栽種的桃花樹,花瓣簌簌,繽紛落英順流而下,像一條粉色的飄帶,夢幻綺麗。

池緒畫這種風景畫手到擒來,不用鉛筆起草,水彩隨意一塗就活靈活現,十分鐘左右就能畫好一張。

一路走來,他走走停停地畫了不少畫。身邊的同學都不見了,只有裴謹修還陪在他身邊。

不遠處,裴謹修站在樹下,微垂著眼,任由花瓣落了一身。

斑駁光影落在他身上,亮閃閃的,仿若仙氣繚繞,又平添了幾分神秘高貴的氛圍感。

池緒只是看了他一眼,腦海中就立馬冒出了無數個創作想法。

因此,本來已經打算停筆的池緒又多畫了二十分鐘,在原本的畫面上加了兩個人。

桃花樹下桃花仙。

兩人都是白衣飄渺,負劍而立,只不過一者清冷如天上月,一者和煦如四月天。

畫好之後,池緒就把畫拿給裴謹修看。

伸手遞畫的時候,恰巧一朵桃花打轉著落到畫紙上,落在了畫上的“池緒”的鬢邊。

“倒是人比花嬌。”裴謹修笑了笑,輕輕呢喃了一句。

池緒沒聽到,下意識地問:“你說什麽?”

裴謹修擡眼,換了個說辭:“很漂亮。”

畫和人都是。

拂去那朵桃花,他收好畫道:“這張就送我了。”

本來就是畫給裴謹修的,池緒自然沒意見。

爬到山頂時已經到了中午。

根據春遊前學校發的地圖,裴謹修和池緒很快就找了他們班級所在的帳篷群。

遠遠的,就聞到一股孜然味兒。

幾個小吃攤已經支了起來,霍淩宇正熱火朝天地烤著烤肉,見裴謹修和池緒終於到了,他遞過去一把烤肉道:“總算來了,再不來烤肉都要吃完了。”

池緒和裴謹修都口味淡,不吃辣,所以霍淩宇也都沒放辣椒。

雲盤山頂,入眼是一望無際的青綠色草甸。遠望群山之間,雲霧繚繞,煙波浩渺。

美得不似人間了。

班級裏的大多數人都坐在草地上,自發性地圍成了一個圈,正玩著遊戲。

他們玩得是飛花令,接不上來的人要麽真心話大冒險,要麽上去表演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