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只不過這個道理,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裴謹修才能霍然明白。

彼時年幼,他還是陷在日復一日的渾渾噩噩中不能自拔,半年過去了, 他非但沒能稍微適應一點澄縣生活,反而越來越抵觸排斥了。

粗糙難吃的飯,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慣,惡劣嚴寒的天氣, 狹小逼仄的房間,還有當地人的方言, 難懂拗口,如聽天書。

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 無時無刻不橫亙在那裏, 如影隨形般。

既提醒裴謹修他不屬於這裏, 又提醒當地人, 他是個格格不入又與眾不同的異類。

而異類在學校裏往往是最容易被孤立針對的存在。

休養身體小半年後, 裴謹修終於重返學堂了。

別無選擇,他只能上得起澄縣最烏煙瘴氣的一個小學,社會混混、三教九流皆匯聚於此, 一個班裏甚至挑不出來三五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乖學生。

裴謹修是學期中途插進去的, 入學第一天, 什麽都沒幹,只是自我介紹時從頭到尾用的都是普通話, 就惹上了班裏的刺頭——孔小岡。

小學生雖然年紀小,但性格惡劣起來也賤得慌。尤其孔小岡看裴謹修第一眼就覺得異常不順眼,一下課就開始沒事找事, 陰陽怪氣地,當著全班人的面, 指著裴謹修罵裴謹修裝得要死。

鄉下人不說方言說普通話,裝給誰看呢?

他不僅罵,還要帶動全班罵,讓全班一起嘲笑羞辱裴謹修。

彼時的裴謹修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他雖然經歷重大變故,骨子裏的驕傲也被無盡的苦難寸寸磋磨,但從始至終,能傷害到他的只有客觀條件的惡劣與他在意的人。

至於這些社會渣滓無聊又犯賤的刻意找茬,他既聽不懂,也不想理,通通回以冰冷的漠視甚至蔑視。

孔小岡的嘲笑與謾罵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裴謹修仿佛聽不到般,仍舊冷著一張臉,一副高傲倔強不可摧折的模樣。

孔小岡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孩,太特別了,由內而外的特別,與他之前欺負過的小孩都不一樣。

裴謹修越無動於衷他就越生氣,他就是想欺負裴謹修,他就是想摧毀裴謹修身上的那股特別,他就是想激怒裴謹修,看裴謹修崩潰恐懼大哭絕望的模樣。

小孩子的惡意無窮無盡,達不到目的誓不罷休。於是,孔小岡的言語辱罵再度升級了。

裴謹修從小就長得白,怎麽曬都曬不黑,人又長得出挑,小小年紀就怪精致漂亮的,農村那些土裏土氣的醜衣服穿在他身上竟然也被襯得清新脫俗了起來,班裏小女生雖然不大敢說,但背地裏對他一見鐘情的大有人在。

孔小岡就長得又黑又醜,偶然一次聽到班裏女生小小聲誇裴謹修好看,頓時炸了鍋,氣得火冒三丈的。

他氣急敗壞地,先罵了那些誇裴謹修長得好看的女生膚淺、眼瞎、審美低級、腦子有病!緊接著又喋喋不休地罵起了裴謹修,左一個娘炮右一個娘娘腔,學周圍的大人,嘴巴裏不幹不凈的,每一句話都離不開生殖/器。

他還特地給裴謹修起了個“裴娘娘”的外號,廣而告之全班,讓大家一見裴謹修的面就叫。

這個外號也只叫了一次,他剛一喊出口,裴謹修就猛地一拳砸到了他臉上,差點打掉他兩顆牙齒。

這一拳實在太突然了,畢竟他之前無論罵什麽裴謹修都置若罔聞,好似沒脾氣般。

孔小岡根本反應不過來,整個人被接二連三的拳頭揍得頭昏腦漲的,裴謹修打了三拳還不松手,拽著孔小岡的頭發,把他整個人摜到了墻上,死死壓制住。

蒼白病弱的面容竟如同殺神般可怖,裴謹修面無表情,神色冰冷,擡眼的刹那間仿佛利刃出鞘,眼神格外危險狠厲地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孔小岡:“……”

誰都沒想到,刺頭如孔小岡也有哭著喊著去告老師的一天。

他們班的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孟子冬。

於裴謹修而言,這是他在澄縣遇到的第一位貴人。

孟子冬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專門跑來澄縣希望小學支教,初心是好的,只可惜面對的是一群無可救藥的朽木,頑劣叛逆又無法無天,好話歹話都聽不進去,反而專門以反抗老師跟老師作對為樂。

孟子冬說得嘴皮子都起繭子了,然而他的敦敦教誨根本沒人聽,這些小孩只會給他起外號,明裏暗裏地叫他“冬瓜”,上課胡鬧下課搗亂,以惹怒老師為榮。

唯一的不同是臨時轉學進來的裴謹修。

孟子冬見裴謹修第一眼就心生好感,後來裴謹修也的確沒讓他失望。

這小孩不僅長得端正,還寫得一手好字,性格上也安安靜靜的,平時上課會認真聽講,下課後也會好好完成作業,還十分愛看書,有事沒事都捧著一卷書看,簡直就是孟子冬夢寐以求的愛徒,激發了他無限的保護欲與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