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鰥夫

臨入夜,黑雲壘壘壓得極低,隱約有銀藍的閃電在其中醞釀翻滾。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猶如鬼哭狼嚎一般。

猛烈地撞擊著一間矮小的茅草屋。

脆弱的窗欞劇烈抖動著,仿佛下一刻便要被風破潰一般,樣子岌岌可危。

下一刻,破舊的茅草屋門被打開。

從中走出了一位身形纖瘦修長的女人。

霎時間,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了她墨黑如綢的發上。

她轉過身,側臉被發間的雪碎襯得愈發透白清麗。

“不用再送了,回去將藥煎了喂你爹喝下,不用擔心,過幾日他便能好。”

說這話時,姜輕霄神情溫柔,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潤動聽。

“姜姐姐,這些錢你先拿著,剩下的,小水日後一定會想辦法還上的。”

少年說著,將家中僅剩的五塊銅板遞給姜輕霄。

誰知,竟被對方笑著婉拒了。

“舉手之勞而已,況且那些草藥,都是從後山采的,你留下這些錢還可以給水叔買些補品吃......”

可水衣並不傻,他認得其中好幾味藥,是給一吊錢都買不來的。

少年甚是執拗,攤開手掌將銅板捧到她面前,晶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大有一副她若不收,他便一直這樣的架勢。

見狀,姜輕霄無奈地勾唇,從他手心中拈出了一枚銅板,放入了袖中。

杏眸微彎,淡聲言道:“一枚足矣。”

見少年還想再勸她,姜輕霄攏了攏肩上的雪氅,溫柔地截住了他的話頭。

“天晚了,我該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說罷,她便挎著藥箱,一腳踏入了漫天風雪中。

水衣一動不動地停駐在原地,被女人的指尖不經意觸碰過的掌心有些灼熱。

他驀地攥緊了右手。

胸口處的微妙感情,越醞越濃,甚至讓他有流淚的沖動。

在鎮上,一枚銅板,甚至連醫術最末流的大夫都請不到。

可卻能維持他和爹爹至少兩天的生計。

他知道,這是對方在維護他那可憐又可笑的自尊心。

一股酸意湧上了水衣的鼻頭,他眨眨眼,忽然對著已經匿入風雪,越走越遠的身影大喊。

“姐姐,等雪停了,我上山為你采藥好不好?”

恍惚中,他聽到了女人混在風雪中的應和聲。

水衣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清秀的面容上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淺笑。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抹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抿唇進了屋內。

一直以來,姜輕霄都獨自一人住在響水村村外不遠處的問晴山腳下。

那裏雖十分僻靜,卻風景怡人。

師父仙逝前留給她的錢財足夠多,所以她從不為生計發愁,行醫多年,免費為人診治贈送藥材也是常有的事。

正應上了她師父的那句話:自在天地,無愧於心。

今日的雪下得出奇的大。

起初,姜輕霄還老實地帶著氅帽,在數次灌滿吹雪後,她索性丟掉了緊抓著的帽檐。

任由漫天飛雪落了她滿頭滿臉。

姜輕霄迎風深吸了口氣,霎時間,清泠泠的雪味充滿了她的鼻腔。

暴烈的冷意自她心肺胸腹炸開,她卻因此微微揚唇。

心中覺得甚是自在。

臨近山腳,雪也越下越大。

行走時雙腳踩在雪面上,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輕響,在寂靜的天地中,姜輕霄覺得頗有一番趣味。

檐下,姜輕霄無意間低頭,推門的手隨即一頓。

只見她的腳邊不遠處,正盤踞著一條細細的青蛇,鱗片翠綠如翡,在漫天白色之間,是那樣的惹眼。

一陣冷風吹來,卷攜著空中的飛雪,為蛇身覆上了薄薄的一層雪砂。

恍惚間,姜輕霄看到那已經凍僵了的青蛇好似動了一下,更加蜷緊了蛇身,細細的尾巴不知是冷的,還是被風吹的。

正微微顫抖著,莫名惹人憐愛。

姜輕霄淡淡蹙眉,心中疑惑。

正值冬日,冰天雪地的,問晴山上的蛇蟲小獸,不是應該在冬眠嗎?

姜輕霄救死扶傷慣了,日常見了也會喂喂下山來討吃的松鼠和獼猴之類的。

索性俯下身,動作輕柔地掐著那小青蛇的七寸,將其拎了起來。

小青蛇無力掙紮了一番,在發覺女人的行為好似並沒有惡意後,便將蛇尾松松地卷纏上她的手腕,再也不動了。

姜輕霄垂眸看著腕子上的這條“翡翠玉鐲”,眸中溢出淺淡的笑意。

還,挺好看的。

柴門關上後,身後的風雪頓時擋去了大半。

姜輕霄站在院中環顧四周,發現臨近草藥房的一垛谷堆,最適合安置這條“翡翠手鐲”。

畢竟即使在下雪的冬日,谷堆裏也十分的溫暖。

姜輕霄就曾見過許多鳥獸,偷山下村民的秸稈來做窩冬眠。

想到這兒,她隨手便將手腕上的小青蛇給扔進了谷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