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是日(四)

時至午時,烈日灼灼。

易水就這麽靜靜地站在了深淵邊緣,神色平靜地注視著下方的滾燙巖漿。

就在虛空中的金袍男子以為他想退縮、準備再次出言譏諷他時,他卻毫無預兆地一躍而下。

那一刹那,如蒼鷹回旋,如鴻雁墜落。

易水那蒼白的長袍寬袖似是於瞬間便被遍地巖漿給悉數染紅。

猝不及防地目睹了這一幕的眾人都以為他會就此沉沒在巖漿之下,於是其中一些人直接移開視線準備離去。

然而下一秒,他們聽見的卻並非易水被巖漿吞噬時的刻骨哀嚎,而是從深淵中傳來的宛若刀劍爭鳴般的琴弦之聲。

——這種地方,這種時候,哪來的人於此奏樂?

而當眾人下意識地皺眉瞥去之時,卻頓時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得愣在了原地。

只見於那深淵之下,易水就這麽半垂著眼仰躺在巖漿與烈火之上。

洶湧而灼熱的猩紅巖漿與綿延火焰襯得他滿身火紅,卻偏偏沒有將其席卷殆盡。

“……這怎麽可能?他的修為不是早就被廢了嗎?!”

心中有此疑惑的顯然不止金袍男子一人。

事實上在場者皆十分肯定,如今的易水確實處於修為被廢狀態。

也正是因此,他們才對眼前這一幕感到愈發得無法理解。

“開什麽玩笑?這總不會真的是神靈垂憐吧……”

之前開口讓易水為神靈起舞的女子見狀後也不免露出了荒謬之色。甚至於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真的有些懷疑是否確有神靈在庇佑著易水了。

而在他們疑惑低語之時,仰躺在深淵之下巖漿之上的易水卻緩緩撩起了眼皮。

也不知道是那乍響的琴音太過清銳,還是那一刻易水的眼神太過鋒芒畢露,注視著易水的眾人恍然間只覺得被眼前這一幕給扼住了心神。

——那根本不是什麽輕雲蔽月、流風回雪般的舞蹈。

非要形容的話……那簡直就像是一場燃盡一切的滔天大火。

深淵裏那個人明明眼角眉梢俱是冷淡,甚至還帶著一種愈來愈盛的陰鷙戾氣,卻偏偏能輕而易舉地灼得人遍體鱗傷心神動蕩。

女子見到這一幕後,她先前那份於心底浮起的荒謬感也隨之褪去了幾分。最後,她就這麽沉默地看著那個在巖漿上起舞的男人。

這一刻女子很清楚,今天已然是事不可為了。

因為她知道易水眉間的戾氣究竟是哪裏來的。

易家之人大多在與妖族交戰中死得悲壯,哪怕是他們這些對易家遺留的積累有所覬覦的人,也都多多少少對這個家族心存敬意。

所以今日她在易水親友新喪、修為皆廢之時逼其起舞,惹怒的大概不僅僅是易水一人——她估計虛空中的其他一些人此刻也看不慣她的做法。

如果易水直接死在巖漿裏也就罷了,但現在他卻出人意料地跳出了這種驚心動魄的舞蹈來。

這般足以讓神靈垂憐之舞,顯然也能夠使人為之心生惻隱。

別說易水不敬神靈之事本就難以確認,恐怕就算當初他真的說過這種話,此舞結束之後,那些中立的存在依舊會選擇出手保他的性命。

那不只是因為同情易水,也是因為這個家族千年來留下的聲名。

此時和女子一夥的金袍男子多少也看清了局面,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地注視著深淵下的易水。而當他瞥見易水從袖中拿出的那支箭矢後,他的臉色頓時愈發難看起來。

之前從囚牢中帶易水來到巖漿邊的那個男人名為莊肅。莊肅尤為擅長弓箭,如今易水手中的那支箭就是他在墜入深淵之前,從莊肅背上的箭簍裏拿的。

莊肅修為極高,易水這種小動作按理說絕無可能瞞過對方。但最後,這箭矢卻還是出現在了易水手上。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今日這裏想留易水一條命的家夥越來越多了。

就連最初冷眼旁觀的莊肅,也逐漸偏向了易水那一方。

“嘖……這家夥還真是走運。”

此刻易水並未聽見金袍男子最後的這句話。

事實上他若是真聽見了的話,他怕是會直接嗤笑出聲。

是了。他今天確實走運,只不過走的不是好運,而是黴運。

說起來他剛才關於重力之神力量的使用猜想還真是太準了。

當易水選擇掌控重力的那一刹那,他就了解到了這個能力的使用限制——這玩意兒只能擡起一百斤以下的重物,且一次僅能擡起一樣東西,至於該能力存續的時間上限僅僅只有十分鐘。

多一斤沒有,多一分鐘也不行。

而易水的體重是116斤。

要不是他前三次通關後獲得了隱藏獎勵,從而使用神力時在威力方面有一定程度的提升,因此得以在墜落時托住了自己的軀體的話,他剛才怕是就這麽直接去泡那屍骨無存的巖漿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