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一生

京城,秋雨瀟瀟。

“從此塞北無患矣。”魏瑄輕嘆道。

蕭暥道:“伊若請陛下再派使臣前往北狄,同時,還請求陛下恩準他遣北狄貴族子弟來大梁求學。”

魏瑄點頭:“準了。”

然後他微笑道:“聽說你平定了烏提若之亂後,北狄人奉你為神威天將軍。中原之戰神。”

蕭暥凝目望細雨中的宮闕,靜靜道:“在我心裏,戰神只有那一個人。”

三十多年過去,記憶裏那人的模樣已經模糊不清,可一想到他,他的心底就會生出溫暖和安寧來,就仿佛那人還在身邊,從未離去。

***

二十年轉瞬而逝。

又是一個梨花似雪的早春。

這些年秦羽、江潯、宋敞、聞正這些兄弟舊友陸陸續續地都走了,他這將軍府也越來越冷清了。

清早,雨後初晴,蕭暥站在窗前,明媚的春光映著他清寒的身形。

“雲越,把昨夜陛下禦賜的那壇紫金醇帶上。”

雲越正在整理文書,高興道:“主公,是去銳士營麽?”

他念叨著想去銳士營看看那幫老兄弟已經有一陣了,但是蕭暥考慮到天冷路遠,雲越前陣子又臥病方愈,一直沒答應。

如今春暖花開,倒是可以走一趟了。

***

郊外青草離離,輕煙漠漠。

蕭暥依舊是一襲肅殺的黑衣,帶著酒就進了軍營。

自從五十年前的大戰後,九州平靖。大部分士兵都退伍還家,娶妻生子了。余下那些已經沒有家的士兵,就把銳士營當成了家。

老兄弟們一見到他們,都激動萬分。

還是和以前一樣,大家席地而坐,一壇酒輪著喝。

三月梨花如雪,紛紛揚揚。

辛辣的酒液沿著喉嚨如一團火焰灼燒進肺腑,回憶開始燃燒。

一個軍校喝多了,拍著同伴的肩膀道:“我跟隨主公五十八年,打了大小三十七戰,這輩子值了!”

另一名軍校道:“我雖是西征那會兒跟隨主公的,但月神廟,千煞陣,溯回地,那叫一個驚險。”

“那我比你早,我還跟隨君侯在廣原嶺打過山匪!哈哈!”

“要說早,我們誰都沒有雲副將跟隨主公早。”

“雲副將,跟我們說說,你是什麽時候跟隨主公的?”

雲越拿起酒碗喝了一口,回憶寂寂燃燒起來。

“那是六十三年前了。”

六十三年前,初見他時,雲越才十五歲。當時桓帝剛剛登基不久,王氏專擅朝政,朝堂腐朽黑暗。士人們抨擊朝政,很多人因此下獄。

於是秦羽聯絡各路英豪,欲圖起事。推翻王氏,重立社稷。

時任相國的雲淵前往秦羽大營遊說斡旋,試圖平息戰事。一旦起事,天下動蕩,黎民倒懸。

彼時,雲越跟隨父親一同前往。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軍營。

嘹亮的號角聲中,旌旗飄揚,遮天蔽日,整齊劃一的步伐裏,鋒利的長槍直刺天空。

金戈鐵馬的場景看得他心懷激蕩。秦羽軍容整肅,紀律嚴明,也讓他暗暗佩服,可就在這時,轅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平虜校尉回來啦!”

士兵們歡呼雀躍,蜂擁上前。

雲越眉頭一皺,“什麽人竟在軍營裏喧嘩?”

“哦,小公子別見怪,這是平虜校尉,他在大營裏閑不住,將軍便讓他打幾個山匪解解手癢。”

話音剛落,就見轅門外騰起的煙塵中,一名豐神俊朗的少年駕一匹黑色駿馬疾馳而來。

正午陽光下,青綠的衣衫映著少年雪白的容顏,鮮紅的發帶隨著烏黑的發絲在風中飛揚。

雲越從沒見過這麽熾烈耀眼的少年。一時竟出了神。

“上山打狼,沒想到抓到猴了。”蕭暥爽朗道。

雲越這才注意到少年的駿馬後似乎還用繩子栓著一個灰頭土臉的人。

而這個人他竟然認識!

栓著的這人叫做孫玢,任安陽太守,雲淵曾多次上表,奏其盤剝鄉裏,欺壓百姓。但因為孫玢是王氏一黨,奏折不僅全被壓下。孫玢還反咬一口,說雲淵縱容義軍,勾結不法。

雲越一時氣湧,疾步上前,一腳踹在孫玢渾圓的腰上,將他踹翻在地。

蕭暥於馬背上回過頭,促狹地沖他眨了眨眼。

然後一抖繩索,幹脆把人扔給了雲越處置,揚鞭而去。

雲越望著那意氣風發的少年的背影,禁不住問:“他是誰?”

“這是蕭彥昭,江州魏將軍的義子。”

雲越再次見到蕭暥時,已經是半年後。蘭台之變,他率家兵保護京中士人百姓往南退去。

夜色如墨,漆黑的官道上,車轔轔、馬瀟瀟。驚慌失措的百姓拖家帶口,疲於奔命。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了嗚嚕嗚嚕的號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