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方瓏上了車才覺得疲憊,車窗外忽明忽暗的燈火,讓她一時失神。

什麽江堯,什麽吳丹純,都隨著倒退的街景,在她腦子裏身影逐漸變淡。

是,今晚她是替自己出了口氣,但此時一點兒滿足感都沒有。

心裏頭早就破了個洞,像個無底深淵,怎麽填都填不滿。

她放著空,任由思緒亂飛,一時沒察覺,出租車司機的表滴滴猛跳。

大姨家在鎮北,從派出所過來,最多也就十塊錢,但出租車停在巷口時,計價器上顯示著紅艷艷的「20」。

離譜了,明顯司機調了表。

如果是平時的方瓏,她肯定要跟司機大吵一架,可現在她連開口說話都覺得累,只想趕緊下車,回家睡覺。

結果雪上加霜,她今晚唱k花了些錢,褲袋裏只剩一張十塊錢紙幣。

“阿妹啊,趕緊付一付,我還要繼續接客的。”司機一直從後視鏡裏打量她,眼神有些猥瑣。

“……我身上只剩十塊。”方瓏把折著的紙幣攤開遞給司機。

“不是吧?”司機突然大聲起來,“我看阿妹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麽學人坐霸王車啊?!”

方瓏皺眉:“是你的表有問題吧?是不是還兜路了啊?”

司機當然不承認:“不可能,我的表好著呢,也沒有兜路!要是我有兜路的話,你剛才怎麽不提出來?到了目的地才說我兜路,我看你就是想坐霸王車!”

鎮上的出租車十有八九都動了手腳,居民們以前沒少中招,近年來大家選擇打車的話,都會上車前先跟司機講好價格。

方瓏後悔上車時沒有先說好車費,但現在她實在沒力氣跟司機扯皮。

她拿出手機,打開聯絡簿。

這個鐘點,大姨已經睡下了,方瓏不想吵醒她。

周涯的大排档平日都得開到淩晨兩三點,方瓏猜他應該是回档口繼續忙了。

聯絡簿裏還有江堯和吳丹純的名字,方瓏飛快跳過,但一時半會,她竟找不出一個方便過來幫她的朋友。

“怎麽說啊阿妹?沒有辦法找找家人來付嗎?”司機摸著下巴,忽然語氣變得輕佻,“要不然這樣吧,阿妹你留個電話號碼咯?明天我來找你,你再補還給我就可以啦。”

方瓏終於察覺到司機令人不悅的視線,渾身立刻不自在,她往車門方向挪了挪位置,並把車窗全搖下來。

這時,車後方有摩托車排氣管聲傳來,且越來越近。

方瓏眨眨眼,忙探頭往後看。

竟是周涯,他沒回店裏?

摩托車慢悠悠地駛過來,方瓏急忙推開車門,擋住周涯的車:“喂!幫幫忙!”

周涯押了押刹車,一條腿落地,微仰著下巴睨她:“……你誰啊?”

方瓏知道周涯還在氣——他這人小氣,每次兩人吵架,他都得嬲足一個禮拜。

但她不同,她能屈能伸。

方瓏聲音很小:“哥,我不夠錢。”

周涯抿緊唇。

這條街上的路燈間距遠,光線一般,但女孩的眼珠子異常的亮。

藏著星,掛著月。

他鼻哼一聲:“是誰剛才說不用我管的?”

方瓏搖頭:“沒有,我可沒說過這句話。”

她記得她只讓周涯下次不用來派出所保她,嚴格上來講,兩句話是不一樣的。

她一搖頭,眼裏的光也跟著晃起來。

周涯喉嚨泛起癢,不耐地揚揚下巴:“站一邊去。”

司機等得煩了,也下車了,手搭著車頂問:“阿妹,到底還要多久啊?”

周涯踢了機車邊撐,從屁股後的褲袋裏掏出一沓鈔票,下車走向司機:“多少錢?”

司機掃看他一眼,說:“二十。”

周涯一頓,撩起眼簾,直截了當地問:“表改過了?”

司機噎住,這次他不像幾分鐘前那樣聲大夾惡,吞吞吐吐:“沒、沒改啊。”

面前的男人又高又壯,板著張臉,眼神冷漠,這麽個大冷夜裏他只穿一件短袖,卻還覺得他殺氣騰騰。

司機有些畏懼,最終退了一步:“……給、給十塊就好了。”

周涯抽出鈔票遞過去,司機接過後上了車,嘴裏不滿嘟囔著什麽臟詞。

出租車離開後,周涯回頭牽車,發現方瓏不知什麽時候悄悄離開了。

他轉頭看向狹長內街,那家夥竟已經跑出一段距離。

靴子腳步聲不小,噠噠,噠噠,跳進他耳裏。

內街狹長,只靠著兩側樓房墻上的盞盞壁燈照明。

溫暖燈火裹著她的身影,像顆入口即溶的奶糖。

周涯多看了兩眼,收回目光。

咬著牙低聲罵:“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周涯沒急著往內街走,等了一小會兒,才開車駛進。

周家在內街深處的老樓裏,停完車後,周涯抓起皮衣上樓。

走到二樓時,他刹住腳步。

方瓏竟站在樓梯拐角,背著手,貼著墻,像是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