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已是深夜, 周遭寂靜,老翁在院子裏打水。
從深井裏挖出來的清水,冰涼刺骨, 他卻直接潑在身上, 將自己澆了透心涼。
裴戍立在台階上,沒有出聲。
老翁將水桶放回原處, 閑聊開口道:“娘子還是這麽愛哭,記得老朽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都哭成了淚人兒。”
聽到他提起宋初姀,裴戍總算是回神,反駁道:“她以前不愛哭。”
老翁笑吟吟沒有反駁,似是回憶起什麽, 道:“記得第一次見到郎君與娘子的時候,是娘子哭著叩開老朽家門, 想讓老朽幫她將你拖去醫館治傷。”
裴戍記得這件事, 那時建康城內進了一批流匪, 他輪值的那日,正趕上流匪作亂逃出城。
流匪人數眾多,他在搏鬥中一時不慎被砍了一刀。
這種刀傷對他來說不過是小傷, 他一開始並未在意,只簡單地處理傷口之後便回家睡覺。
不想這一睡就睡了將近兩日, 再次醒來的時候, 看到的是哭成淚人兒的小菩薩。
當時小菩薩跪坐在床邊,哭得聲音都啞了。
那時候他才知道, 原來流匪刀上有毒, 他又被她救了一次。
“當時老朽剛搬來不久,就碰上個娘子求救, 一時還有些忐忑。”
老翁說完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裴戍卻道:“若不是您,裴戍也不會好好站在這裏。”
“是你家娘子哭得太可憐了,年紀那樣小,若是早早成了寡婦,未免太可惜。”
他一直都將他們當成了夫妻,他們從未反駁。
裴戍抿唇,想到她也曾為他哭過的。
或許對於當時的她來說,裴戍也格外重要,與如今的謝瓊一樣重要。
心中那股郁氣微微散了些,裴戍想到那碗黑漆漆的藥汁,道:“李翁這裏可有蜜餞?”
那藥太苦,想來她應該還沒喝。
“蜜餞沒有,倒是有糖。”
老翁摸上曬著豆子的窗台,摸出一粒包著糖紙的糖向裴戍丟了過去。
裴戍接過,轉身進屋。
他以為自己進去之後會看到小菩薩背對著他賭氣,黑漆漆的藥汁分毫未動地擺在桌上。
可事與願違,他推門而入,看到的是空蕩蕩的屋子以及盛過藥汁的空碗。
人不見了。
屋子內窗戶大開,呼呼冷風灌進來,正好能容一人跳出去。
裴戍臉色難看,目光向屋內一掃,見鬥篷也沒了,徹底被氣笑了。
離家出走還知道穿厚點,真不知道該說她是聰明還是笨。
裴戍也不知道是氣她還是氣自己,明知道她現在腦子不清醒,還將她一個人放在這裏。
在桌上留下一袋銀子,裴戍立即追了出去。
建康城內大街小巷四通八達,但宋初姀最熟悉的路莫過於回九華巷的路。
她憑著記憶往回走,冷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
她覺得那人實在是莫名其妙,一見到他就對她動手動腳不說,稍不稱意就要生氣。
他憑什麽對她生氣,明明是他將她從被窩裏帶出來的。
這般想著,她越走越快,卻在轉角處猝不及防撞上一人胸膛。
額頭傳來一陣疼痛,宋初姀忍不住蹲下身子。
“卿卿?”
略帶遲疑的聲音自上方響起,崔忱看著突然出現在這裏的人,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緊。
宋初姀擡頭,看著眼前的白面郎君覺得有些眼熟。
崔忱將她拉起,冰涼的指尖揉了揉她的額頭,道:“卿卿有沒有事?”
他目光掠過她的唇,果然紅得有些不正常。
“這個時辰,卿卿是剛從宮裏出來嗎?”
崔忱幾日未歸家,還不知道眼前人剛剛生過一場大病。
宋初姀聽不懂他的話,略微遲疑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知道自己應當是認得眼前人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們是什麽關系。
見她不說話,崔忱拉起她的手,輕聲道:“時候不早了,回家吧。”
宋初姀只覺得這個人的手比她自己的還要冰涼,有些不舒服,於是想將手抽出來,卻沒有抽動。
身邊縈繞著刺鼻的胭脂水粉味兒,宋初姀對眼前人的印象越發不好。
她正想要說話,卻聽身後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
“宋—初—姀!”
她轉頭,剛剛還與她爭執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追了上來,正陰惻惻地看著她。
宋初姀面色一冷,直接躲到崔忱身後。
裴戍看到她的動作,臉色更加難看,目光也落在了崔忱身上。
“過來。”裴戍出聲:“不是覺得藥苦,本君給你帶了糖。”
宋初姀心中一動,想要從崔忱身後出來,卻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