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的小女孩(4)

到天大亮,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

醫生走出來的同時,檢邊林迎了上去,和醫生短暫交流。對方告訴他,檢爸已經從手術室直接被推進了重症監護。手術很成功,只是因為年紀大了,身體裏有十幾個鋼釘,遲早也需要新手術,胯骨要換成人工的。

這算是讓人暫時安心的好消息,初見和父母也都松了口氣。

二十四小時後,檢爸爸順利從重症監護室轉入普通病房,這期間,檢邊林都一直和她避開直接交流的機會。只有在他想要給檢爸換幹凈病服時:“出去問問護士,醫生什麽時候來檢查。”

初見哦了聲,走出去兩步。

不對,醫生不是剛走嗎?

身後床帳被拉上的聲響,解釋了他的“謊言”。

到第三天,讓她擺脫這種無交流尷尬的人,竟然是拎著一袋水果再次來探望的李老師。李老師和檢爸說了會兒話,慈祥地攥住初見的手,放在手心揉搓:“你們要不要回學校去看看。”

學校?

初見無法想象檢邊林出現在校園的畫面:“他不太方便吧?”

“今天是星期六啊,只有初三在補課,沒關系的。”李老師盛情邀約,估計是想用往昔少年回憶,緩和她和檢邊林的關系。

初見不笨,老師心裏的小九九,她想得明白。

雖然,她不是為了“和好”,但也想找個缺口,讓檢邊林能主動說出要做手術的事。於是,她頗為爽快地答應下來。

初中距離這個醫院只有十分鐘路程,很快就能回來。

她想,檢邊林從小就很尊重老師,一定不會拒絕。可她算計到開頭,卻沒算計到結果。

這個男人要是不想搭理人,誰都不可能撬開他的嘴。

初見懸著腿,坐在跑道看台的欄杆上,盯著他。

檢邊林在兩級台階之上,安靜坐著,看著遠處空無一人的跑道。

“檢邊林。”她在叫他的名字。

檢邊林。

這是他最開始能用普通話念出來的詞。

人名,他自己的名字。

五歲,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他還不會說普通話。對門四歲的小女孩特別膩人,天天領了檢爸的任務,教他一句句說。鍥而不舍,天天跟在他身後,檢邊林,檢邊林叫著,順便用她自己也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混雜著杭州話,嘟嘟囔囔。

終於有天,傍晚,在兩家大人還在喝著小酒閑聊時,他停住腳步,硬邦邦丟出句話:“你好吵,我知道我自己叫什麽,檢邊林。”

一整句話都發音標準,驚了兩家大人和屁顛顛跟著自己的穿著黃色小鴨子圖案連衣裙的小女孩。

其實他並不是神童,只是自尊心太強,把她平時說得每句話,還有電視機裏新聞的旁白都默默記在心裏,背著人練習到熟練精準。

“檢邊林?”一晃二十二年,叫他名字的還是那個小女孩。

“坐遠點兒,”他的聲音很模糊,好像不是他自己在說這句話,“別擋著我。”

“……哦,”初見向著欄杆旁挪了挪,“遠了。”

初見眼睛裏都是話,不敢說,她想讓他把遭遇的困難告訴自己。

檢邊林仍舊望著跑道的最遠處,他猜,她應該是知道了。

只是她不明白,與徹底放棄她相比,這些東西都不算什麽。他只要想到要放手,就給了她心甘情願將無名指遞到別的男人手中的機會,就覺得這輩子算是過完了,到此為止。

“檢邊林,”她的聲音飄過來,仍舊在試探他,“你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檢邊林突然站起來,直接跳下兩級台階,沿著看台的樓梯快步走下去,一路從操場穿過教學樓的大廳。可聽著身後急急忙忙追著自己的腳步聲,突然就停住腳步。

初見還在想著今天一定要問出來,不管他如何嘴硬不開口,就一個不穩,被他攥住了手腕。

“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麽?”

“……”

“你先放開,萬一學生下課就麻煩了,”初見扭著手腕,想抽出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檢叔叔剛做完手術,你又……”

“又什麽?”檢邊林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摔到黑板上。

冷不防被他這麽拽住摔過去,她壓根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就被按住。黑板上紅紅白白的幾個小字,被她衣袖蹭糊了,全是粉末。

初見疼得蜷了指尖,覺得自己要憋屈死了:“我知道你要做手術,你經紀人說的。”

“所以呢?”

“你家沒什麽親戚在北京,只有個經紀人。檢叔叔又剛做完手術,沒辦法去陪你……”

“所以呢?”

“我想陪你。”算了憋屈就憋屈死吧,總比他好過。

她這才剛緩過勁兒來,努力安撫著自己的情緒,沒想到檢邊林完全不買賬,聲音越來越冷:“陪我?用什麽身份,好朋友?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