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晨曉照歸路(4)

“你真沒印象了?”

兩個小時後,歸曉在他車的副駕駛座上,還是沒忍住問了。

“對那個時間點和任務有印象,對人沒有,”路炎晨左臂抵在車窗玻璃上,撐著自己頭,右手去打方向盤,“當時旅客兩千多,記不住人臉。”

而且那陣子暴恐分子猖獗,他們這個中隊是臨時調過去的,時間緊任務急,又要避免大範圍踩踏事故,又要排查不法分子趁機鬧事。滿耳都是尖叫和怒吼,恐懼和咒罵,眼前一張張臉都是驚恐的,每個人都拼命想擠出去擠到安全地方,每個人都怕被人推倒在人群下,又本能地去推搡周邊一切,覓路逃生。

那種時候,他沒閑心去留意人的五官有何不同,長發還是卷發……

歸曉想想也挺有道理。

她轉而去看窗外,仍舊是車海無涯。他們和表弟的兩輛車本是先後開出小區,去歸曉家附近的金寶街吃飯,卻被戒嚴封路截斷了。

表弟那裏都到了,他們還和成百的車等在掛滿彩燈的街衢。西單。

“我高中經常來這兒逛街,”歸曉指路炎晨左側,“一個是這裏,一個是動物園旁邊的服裝批發市場。我有個表妹特別會砍價,每次都帶著她能省好多錢。今天你見到那個表弟,小時候就是個跟屁蟲,我們都不願意帶他逛街,就把他甩在家裏,他還哭鼻子告狀。”。

路炎晨手搭在車窗邊,迎著冷風去打量外頭密密層層的行人和各式各樣的燈光,大廈的,路邊的,還有那望不到底的店鋪招牌燈光。

這就是他和兄弟們在邊關誓死守衛的“安定繁榮”。

俗世氣息濃郁,對路炎晨卻是陌生的。

他少年時住在北京遠郊,不太常進市區,後來考大學又是在南京,大二入伍一走就是十幾年。除了在歸曉提出分手後返過京,就真的再沒回來。所以路炎晨對這個戶籍所在地的知名商業景點的熟悉度近乎為零。

為什麽說是“近乎”?

因為昨晚他翻過地圖,研究了從機場到那個班主任家,再去歸曉家的路線。

很快,道路管制結束。

車海仍舊移動緩慢,導航裏,單調溫和的機械人聲不時冒出來,提醒路況。車從西單大路口開到金寶街那個飯店的地下車庫竟然又用了半小時。

歸曉想給表弟撥電話,讓他們可以開始上菜了。低頭去翻號碼時,她肩上的頭發滑下來,擡手去捋,瞧見他在看自己。

“我給潘浩打個電話。”她說。

“晚五分鐘再打。”

“……好。”

車內安靜著,她想他應該有話說,等著,琢磨著,還以為會聽到多長的一段話能讓他準備這麽久,結果到最後不過一句:“趙敏姍那件事,結束了。”

每個字,都跳躍著,在車裏漾開來。

歸曉微微地笑起來,心情忽然好到不行。

路炎晨看她低頭也是微笑,偏頭去看窗外也是微笑,就清楚她的開心。

別看這句話簡單,過程卻幾多周折。

路媽心軟,替趙敏姍跑了好幾次修車廠勸路炎晨,都被路炎晨冷回去了;反而是路爸一聽說兒子要還債,不用花自己的錢,身邊又有鎮上最有錢有勢的秦楓夫妻倆在那斡旋,直接兩手一拍,表態不管了;最後只有趙敏姍想不通路炎晨一個窮當兵的,光棍一個,卻寧可還一百來萬也不願娶自己,死活跨不過心裏那一道坎,不肯松口。

路炎晨對此態度堅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扯別的就沒意思了。

這件事他也認為趙家沒什麽大錯,最多是嫁女心切,又想著他一個剛退伍回來的人必然急著娶媳婦,以為是一樁美事。可他真不能娶,如果趙敏姍想拖就拖著,拖幾年他倒無所謂,反正婚是不會結的。

這話倒真戳中了對方死穴。

拖到最後吃虧的還是趙敏姍,路炎晨對她來說又不是愛到不行要嫁的一個人,越拖越浪費時間成本,也更惹人議論。

當晚,秦楓捎了趙敏姍的同意退婚的口信來,路炎晨立刻沖了個冷水澡,整晚沒睡,連拆三輛車。大早上又開車帶小孩出去兜風。

繞著鎮上的一間間鋪子,去找歸曉過去最愛吃的刀削面館子。

這麽多年了,竟還在,就是換了個地方,店鋪仍舊那麽大。

小孩聽說是歸曉阿姨愛吃,也吃得高興。

老板認出路炎晨,第一句就問他當初那個小對象:“過去你常帶個小姑娘來吃,小姑娘長得可水靈,就喜歡吃辣的,吃一碗面能倒我小半瓶辣醬。大夏天的啊,我看她吃都出汗。”老板笑呵呵的,路炎晨聽得也笑。

他聽這話,還覺得老板很有眼光,當年那麽多學生熟客都能記住歸曉。

……

電台裏,正放著一首老歌。

歸曉頭枕在靠背上,偏頭,去看他。車一熄火就暗了些,車庫裏倒是光線明亮,路炎晨解開自己的安全帶,逆著光的臉也回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