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豐碑與墓碑(1)

車奔著內蒙的方向,離開北京,過張家口後高速上的車少了,很平坦的高速路,又空曠,從車窗前望出去是筆直的路和藍天白雲。

開了幾小時後又上了國道,短暫停在路邊上休息。

路炎晨撈過來一張地圖,確認到桑根達來,再到錫林浩特的路線。他指間一頓頓地去輕觸地圖,仿佛執行任務似的,在腦海中回憶這段路況,前些年走過一次,大概沿途能看到什麽,哪裏柏油路面脫落了,哪裏有大車壓過去的車轍,他差不多都還有印象。

一個肉松面包,還套著塑料封,舉到他眼下。

他眼皮垂下來,咬上一口。

“我想起件事兒,”歸曉自己也吃,“還記得那天機場你看到的男的嗎?他叫許曜。”

路炎晨見她又咬了口,琢磨著她應該是很愛吃這個味道,於是從她腿上的塑料袋裏挑出個原味的面包,自己拆包吃了。

“你不愛吃肉松啊?”

路炎晨將手裏的面包揚了揚,意思是吃這個就行。

歸曉點點頭,繼續說:“許曜女朋友生重病,國內醫院確診要開刀動脊椎,好像是脖子後邊的一塊地方,這種手術動完後遺症無窮。他不敢輕易做,想再出去查查,如果能有一定幾率診斷出是另一種性質的腫瘤,就不用手術,做放療就好了。”

歸曉也說得不專業,簡略說著情況:“這病看了好幾年他也沒什麽積蓄了,就來找我。我給自己留了一些,夠我和秦小楠日常開銷,其余都給他了。”

路炎晨兩三口吃完面包,灌兩口水。

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鎖住她,看了會兒,也沒發表任何意見。

歸曉拐彎抹角想說的意思他聽得懂:我知道你不讓我幫你,反正我現在正好在幫人家救命,也沒精力幫你……小孩就交給我吧。

車再上路,歸曉淡淡地又說:“許曜和他老婆從小就認識,分分合合好多年。”

路炎晨索性就不出聲了,等她將心裏話倒幹凈。

“大概是前年開始他女朋友就病了,後來一直在看病,女朋友不肯領證拖累他。他就辦了場婚禮,死活要娶人家,”歸曉看窗外,喝水,潤了潤喉嚨,“人生多無常,一年前正春風得意,下一年就摔進泥坑了。如果他老婆生病了,許曜就不要人家了?還有那些結婚的,要是婚後誰事業危機,還不是要一起扛過去。”

孟小杉認為她眼裏只有愛情,也不對。

她很現實,喜歡入賬的快感,也會權衡利弊投資,這些都能給她底氣,讓她活得自由。沒有路晨,她很清楚,她能把人生活到一百分,可有了他一定會更好。

誰沒有人生的一道坎,總不能自己摔了就希望愛人無私支撐自己,自己順風順水就只想找個更一帆風順的。這不是現實,這是想象。

路炎晨聽完,開窗,點煙。

車經過一片風車地,地平線一望到頭都是大型發電風車,景象壯觀。

白色紙煙點著了,他將手臂半搭在車門上,視線放在前路上:“孟小杉也不是全清楚我的情況,最多兩年,賬就平了。”

迎面來了輛滿載黃草的卡車,紅色車漆,黃草。

他在卡車行駛的噪音裏,看著前路補上了一句:“再攢錢娶你。”

歸曉詫異望他,他也斜過來一眼。

歸曉竭力按捺聽到這話的起伏情緒,手裏的塑料袋被她翻來倒去整得響個不停,過了會兒才去瞥窗外,小聲回:“想得美。”

路炎晨將一小截灰磕到儲物盒裏的煙缸上:“不讓娶?”

歸曉嘴角微微牽了下,沒吭聲。

“讓呢,今晚就睡一個蒙古包,不讓就分開睡。”

“……我們今晚住酒店,不住蒙古包。”她揭穿他。

他一笑:“是嗎?”

她以為路炎晨是記錯了,因為她早定了旅店。

沒想到他真在離目的地差不多十公裏的地方,找了個規模不大也不太正規的蒙古包度假村。大冬天的,不是旺季,住客不多。

路炎晨事先沒提過,這裏是他過去的戰友家開的。

戰友這個詞挺奇妙的,歸曉小時候挺有體會,就是那種坐在一起就能大笑連連,葷素話隨意搭配,追憶往昔不止的一群人。一同扛過槍,一同拼過命,那段日子非當過兵的不能體會,尤其離開後回到正常生活,想起過去,都像在另一平行空間,不真實,也懷念。

“嫂子,我其實不是路隊中隊的,夠不上格,他們中隊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過路隊他教過我們拆彈,算我師父,”他戰友給路炎晨滿了酒,反倒看她,“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他什麽感覺嗎?太拽了,往我們前面一站,第一句話就是光去年就拆了三百多炸彈,還是年景好天下太平時的數量。讓我們都做好準備,反恐沒那麽好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