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4章、夜半

淩晨兩點,刺耳的起床號在田間地頭響起。

此時在城裏,幾乎所有人都還在夢鄉之中。但在大多數農村裏,尤其是南方的農村裏,“頭遍號”已經開始催促一些人起床了。

一般來說,頭編號叫的是大隊裏做飯的和其他一些負責後勤工作的人,這其中就包括文慧。

文慧沒有住在村子裏,而是睡在地頭的守護棚裏。

按理說現在是春耕時候,地裏什麽作物都沒有,根本不需要守著。但文慧身份特殊,安排她住在這裏,其實是帶有懲罰性質的。

文慧本來是一個人住在這裏,但後來大隊裏又安排了一個姑娘來跟她擠在一起睡。這姑娘是本村的人,因為成分問題也被罰。

所謂守護棚,其實就是四根木頭支起來的三角“剪刀棚”,架子中間捆著竹排,算是床。兩片竹篾編成的席子蓋住三角頂,用來遮風擋雨。

棚子兩頭綁著粗布簾子,簾子又破又小,只要有點風,就必然往裏面灌。棚子裏的空間又小又矮又窄,其實睡一個人都有些勉強,何況是兩個人?

文慧住這兒的時候,大隊給她發了一床又破又舊的薄被子,她前兩晚都是鋪一半蓋一半,那姑娘搬來後,也有一床被子,倆人一商量,幹脆一個鋪,一個蓋,兩人鉆一個被窩裏睡。

沒有枕頭,文慧枕著的是一塊還算平整的木頭,晚上睡覺時用自己的外套包起來。

其實現在的氣候和環境還算好,天氣不太冷,還沒有蚊子。要是早兩個月或者再晚兩個月,文慧要是還住在這裏,那就遭老罪了。

頭遍號剛一響,文慧就被驚醒,一骨碌爬了起來。

她睡眼惺忪地轉了轉僵硬的脖子,開始搖醒身邊的姑娘。

“金秀?歐金秀?起來了,咱們得去幫廚了!”

姑娘迷茫睜眼,半天沒緩過勁了,帶著哭腔道:“昨晚十點才讓人睡下,這麽早就叫人起來,還讓不讓人活了……”

“別發牢騷了,快起來吧。”文慧這時已經迅速爬起來穿好了衣服,“你收拾好鋪蓋,我去河邊洗臉,順便幫你打盆水回來,別賴床啊,去晚了又該挨罵了……”

“我不想活了!”金秀崩潰叫道。

文慧沒理她,動作麻利從床尾摸到自己的鞋子穿上,取下掛在一邊的搪瓷盆子,跳下床去。

此時月朗星稀,其實夜正濃,但從文慧來到這裏後,這幾天她每天都是晚上十點多睡覺,然後兩點又爬起來。

每天只能睡三個多小時。

文慧能理解金秀為什麽崩潰,要是沒有臨別前那不可思議的事情,她一個從沒幹過農活的文職工作者早就累得哭爹喊娘,撐不住了。但這些天來不管大隊給她分配多苦多累的活兒,她總是能堅持下來,並且完成每天分配的任務數額。

要知道分給她的都是最重、最累的活兒,很多男人都未必能做到,但她一個看似瘦弱的“城裏大小姐”,卻完成得很出色。

整個大隊的人都覺得這很不可思議,對她刮目相看。

也正因為如此,一些異樣的眼神和歧視、欺壓,其實都被文慧無形中給規避掉了。

一個會幹農活,也肯幹農活的“城裏大小姐”,總是會讓鄉親們下意識寬容一些。

從來村裏到現在,從最開始的鄙夷、敵視和排斥,到現在絕大部分村民的認可、善意甚至是敬佩,這都要歸功於文慧在這些日子裏樹立起的勤勞、聰慧、低調的好形象。

只可惜她成分復雜,大家再對她刮目相看,絕大部分人都不敢接近他,不敢跟她說話,甚至不敢對她好。

文慧的處境也並沒有因此得到改善,她依然幹著最重的活,住著最差的地方,吃著最少的飯。

而且文慧建立的形象中,並沒有“不好惹”這一項,她平日裏也沒少受人欺負。

有看不慣她容貌的婦人惡意刁難謾罵,也有以以欺壓別人為樂的惡棍,更有覬覦文慧容貌而蠢蠢欲動的色痞。

從來到現在,文慧雖然化解了一波又一波惡意和邪念,但終歸是有些膽大不長眼的人漸漸失去了耐心,開始從原先的汙言穢語發展為動手動腳,甚至是更過分了。

隱忍這麽久,文慧覺得自己不能再忍了。

這樣的日子文慧過夠了!

尤其是昨晚發生的事情,更讓文慧下定了決心。

她知道自己必須改變自己軟弱好欺的印象,必須改善自己的生存環境,否則若是這樣下去,她遲早會被這裏的“刁民”吞得連渣子都不剩,最終淪為一個失去靈魂的殘破軀殼。

這絕不是她想要的。

這時候農村普遍是不通電的,到了晚上照明基本上靠的都是自制的煤油燈,或者是蠟燭。

至於村裏的大喇叭音響,靠的是專門的喇叭電池供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