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公正(第2/6頁)

她這聲音略有點大,周圍有人聽了,看了她一眼,又覺得她說得也是有一點道理的。

祝纓輕嘆一聲,天子腳下的鄉下人見過的世面都比別的地方多些,這陳家後生可真會找理由啊!

她又看了一眼王雲鶴,王雲鶴的臉色也微有不快。夫殺妻,減等,如果妻子有咒罵公婆的情況,丈夫再打死妻子,就更難治罪了。王雲鶴更知道,這“咒罵公婆”是真的很難找證據的,陳家聚族而居,誰不向著自己族人呢?心裏同情曹家姑娘的,也不會出頭作證的——他們還要在這村莊長長久久、世世代代的居住下去呢。

張仙姑緊張地攥著女兒的袖角:“老三啊,這是怎麽說的?”

一旁,甘澤也擠了過來,抽了抽面皮,低聲問祝纓:“三郎,你看這事……”

祝纓擡頭看向堂上,王雲鶴安靜地看著堂下又漸起了爭議之聲,他心中已有了決斷,卻又一拍驚堂木,喝令退堂,到底是人命官司,雖然證據也全了、犯人也認了,他還是要與本府少尹等再議一議,才好下最終的判詞方顯得鄭重。

…………——

一幹人犯、證人都被收押,甘澤拉著祝纓的另一只袖子也不松手,對祝大道:“叔、嬸兒,我得借三郎說幾句話。”

張仙姑道:“都不是外人兒,不用避著咱們,有話就說。怎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還有什麽好說的?這大人又是個清官兒,響快人,還有什麽難處麽?”

甘澤只看著祝纓,祝纓將他帶到一個避人的角落,低聲問道:“兩家打起來,那人動手了嗎?你姨父身上有傷嗎?”

甘澤道:“我去問問。”

祝纓道:“不要問,要說,你姨父挨了女婿的打。”

“嗯?”

“沒有傷,就現在把他拖到僻靜地方照背上來一棍。”祝纓冷靜地說。

“誰缺他家兩個藥錢?”

祝纓道:“不想你妹子屍身還埋他家祖墳裏,就照我說的做!”

甘澤聽她這麽說,倒也信任她,匆匆跑了過去。不多會兒,又過來,說:“當時人亂,肩膀上著了兩下,不知道是誰打的,傷倒還在。還用打麽?”

祝纓道:“夠了。”

甘澤還要再問,王雲鶴重新出來,再一拍驚堂木,一臉嚴肅地下了判罰:陳家後生打死妻子,依律當判徒刑。又說是因妻子咒罵父母,咒罵之事沒有證據,但也不能完全不信,所以將這徒刑的年限判去一半。兩家各有損傷,互相便不賠償了,但要陳家好生將曹氏安葬。

甘澤等人聽到陳家後生不用抵命,也是不憤,但都不敢爭辯,甘澤聽到“安葬”想起來祝纓說的“挨打”,忙把他姨父推了出去,說:“這小畜牲還打人呢!”

他雖然是個侯門的體面仆人,書、律並不曾通讀,並不知道祝纓說這話的意思,只以為:說這畜牲打人,叫他判重一些才好!

那邊,陳家也叫嚷起來:“他們也打我們了!”

祝纓臉上露出一絲笑來。

王雲鶴對左右道:“這個倒好判了。”

少尹等也說:“正是。雖然曹氏已亡,倒也合了‘義絕’。”

於是當堂判了陳家後生毆打嶽父,合了“夫毆妻之父母”一條,兩家義絕,曹氏理當歸還本家。就著她的父母領回她的屍身,回家安葬,再判了陳家賠五貫錢做燒埋之資。兩家各還聘禮、嫁妝。

甘澤大大出了一口氣,低聲對自家父母說:“虧得三郎教的這個話。”

三郎的臉上卻是一點開心的樣子也無,張仙姑一個勁兒扯著閨女問:“咋還叫他逃了一命呢?咋不殺了他呢?人家好好一個閨女就白死了?”

祝纓低聲道:“任誰來判,單只這一個官司,他難逃罪,也難重罰。”

她的心裏是極失望的,她對王雲鶴抱了極大的期望,然而王雲鶴來判的案子,竟也只與律書上寫的一樣,沒有一點旁的法子。

祝大對張仙姑道:“你少叨叨兩句吧!”

張仙姑聲音更小了,卻低舊挽回顏面似的又說了一句:“老三啊,怎麽就不賠命了呢?你不是說這大人很公正的麽?你說,這判得公平麽?”

祝纓看了她一眼,別過頭去,靜靜地看著堂上堂下的一切。圍觀的人們見“女婿打了嶽父”倒都說是女婿的不對了,這判了義絕也是應該的。

那一邊,任憑陳家婆婆怎麽哭,該判的還是判了。兩族械鬥的起因是曹氏之死,如今人命官司已經判完了,械鬥的官司就更容易了。這個案子王雲鶴判得更快,連“家務事”的彎彎繞繞都沒有,依律而斷即可。王雲鶴此時更顯出人情味兒來,兩家凡參與毆鬥的人,五十歲以上的都不打本人——拿了他們的子侄過來替代挨打。

當時就拖了長凳過來,剝了人犯的衣服來打。陳家後生判的徒刑,也要拿過來打個四十大板,王雲鶴再給他加了四十板子“藐視官府”的罪過。不過這八十大板並非一次打完,而是分了兩天,今天打四十、過幾天再打四十,以防一次八十板子給他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