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虎兕(第4/6頁)

鄭熹氣道:“你為什麽不瞞下去?”

祝纓依舊平靜地看著他,反問道:“然後呢?無論你們對我如何,我已做了能做的了。我做事,一樣買賣公平,對別人是,對自己也是。我做到了這些,自然要自己活得自在一些。”

鄭熹陰惻惻地說:“那你隱瞞身世的事,又要當如何回報?”

冼敬神奇地發現,祝纓沒再反駁鄭熹這句話,而說:“您要怎麽處置我呢?”

鄭熹對皇帝道:“陛下,祝纓該先下大理寺獄。”

皇帝已經被氣懵了,道:“準了!”

祝纓聽了,也不等人來押送,自己離開大殿,去大理寺獄裏報到去了,留下皇帝說:“無禮!荒唐!她這是不裝了嗎?”

鄭熹道:“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她是丞相。丞相,可以罷黜、可以降職、可以流放,但都要給朝廷留一絲顏面的。”

陳萌道:“要怎麽辦?她確實曾有功於國!她不是你府裏的門客,也不是只能攀附裙帶的紈絝。朝廷,也要顧及到人心的。”

冼敬道:“便是不能顯戮,也不能姑息呀!”

陳萌道:“那就放逐,她已經四十三歲了,一個四十三歲的女人,還能做什麽呢?陛下!”

鄭熹道:“最好悄悄地辦。此事,臣亦有失察之過,幸而她這些年為官倒也勤謹。魯王之亂,也曾有功勞,請陛下赦其罪,以彰陛下聖德。臣去與她談談,最好是讓她做個隱逸。”

皇帝道:“她辜負了我!她辜負了我!就這樣縱容了?”

鄭熹道:“陛下,天子富有四海,也當容忍四海。”

皇帝道:“我要再想想。卿等且去。”

丞相們也離開了大殿,出了大殿,冼敬道:“這個事……”

陳萌冷冷地道:“做人要講良心的!她既是女人,就再也不能做什麽了,你還要趕盡殺絕嗎?未免過於心黑手狠了。”

“她亂了倫常。”

陳萌冷冷地道:“你只管這樣說,看走在大街上會不會有人沖你背上吐唾沫!”

鄭熹道:“莫要爭吵了。她出仕三十年!一朝如此行事,你們該擔心,朝廷上會不會出亂子!咱們該彈壓住下面的人,讓他們不要想著混水摸魚。”

陳萌率先離去,他想去找一下親家,商量一下對策。

…………

鄭熹則去了大理寺獄,大理寺獄的氛圍很怪。幾乎整個大理寺的人都圍在了外面,又有裴談在一間牢房的門外,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見到他來,才匆匆讓開。

鄭熹道:“讓我們說幾句話。”

裴談低低地叫了一聲:“相公。”

鄭熹擺了擺手,裴談沉默地走了。

鄭熹走進囚室,見祝纓正盤膝坐在床上,居然像是沒事人一般。祝纓見他來了,倒也禮貌,從床上下來了。床板吱呀作響,聽得鄭熹直皺眉。

“你不能是女子。”鄭熹說。

“我就是。”

“你閉嘴!你曾大病一場,已然喪命,遊於九泉之下,令堂篤信佛法,心誠感動了上天,菩薩顯靈渡化了你。起死回生有違天道,觀世音也是男轉女,你就轉了女身!”鄭熹說。

祝纓道:“您怎麽比我還會編呢?有誰會信呐?”

鄭熹咬牙切齒:“待到遇赦,我安排你到一所道觀裏居住!你,老老實實等著,不許再挑釁了!”

“相公是厚道人,我也絕不會刻薄的。”

“你最好是。”

鄭熹出了大理寺獄,冷冷道:“拿副鐐銬來。”

武相和崔佳成的臉色頓時煞白,崔佳成年事已高,臉上的皺紋突然之間顯得更深了。武相低下頭,低聲道:“相公,女監裏……”

“我說了。”鄭熹說。

最後從男監裏拿了一副來,鄭熹看著給祝纓上了鐐,自將鑰匙收了:“從現在起,她,比照當年龔逆,你們都不許單獨見她!只許在外面守著,飲食送進去也不許搭話,一個字也不許交談。誰也不許議論她。還不當值去?”

“是。”

眾人作鳥獸散,官員固不敢再來,獄卒們也面面相覷。男監才要說話,武相大聲道:“都議論什麽?沒聽到相公的吩咐嗎?”

周娓與付娘子提著兩個食盒進來,兩個人都不說話。祝纓擡起手來拿筷子,鐵鏈叮當作響,付娘子一聲抽泣。周娓道:“你既見不得,你到門口等著,我伺候大人用飯,收碗碟,咱們再一同回去復命。”

付小娘子低頭走到了門邊站著,周娓小聲說:“大人,您先吃。我、我,會救您出去的。鑰匙在鄭相公那裏,我能帶鋸進來。我再帶一身衣服……”

“哢嗒”,手拷開了,周娓目瞪口呆。看著祝纓從釘成排骨架子的竹床板上剝下一窄條竹片插進鑰匙孔,三兩下捅開了鐐銬。

一個四十三歲,失去了之前三十年奮鬥來的地位的女人,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