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國君遇刺受傷,事情非同小可。

繆良疾步如飛,一溜煙穿過宮道,隨行侍人俱被甩在身後。

來到南殿,他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台階,等不及侍婢通稟,徑直推開殿門向國太夫人上稟:“國太夫人,出事了!”

殿內暖香縈繞,樂聲輕快。

旋律突被打斷,樂人面現驚愕,舞人也慢了半拍。

國太夫人放下杯盞,看向面帶急色的繆良,皺眉道:“出了何事?”

“君上召見上京來人,禮令單沖殿內發狂,持劍刺傷君上!”繆良一口氣說完,尚來不及抹去額角的冷汗,就聽到一聲鈍響,樣式精美的杯盞被摔落案下,順著台階滾落,殘存的甜湯飛濺開來,在地面潑灑星星點點的暗痕。

“去正殿!”

國太夫人勃然變色,起身越過桌案,快步走向殿門。

行進間袖擺振動,高髻上的發釵浮現金光。釵首的臥虎雙目猩紅,如同凝固的血。

樂人舞人匍匐在地,汗不敢出。侍婢垂手躬身,一個個噤若寒蟬。

國太夫人離開大殿,腳步匆匆穿過廊下。繆良緊隨在後,途中不忘道出林珩傷到左臂,谷醫已被召去。

“單沖因何發狂?”國太夫人踏上宮道,裙擺掠過青石上的雕刻,眸光冷凝。

在政治中浸淫大半生,歷盡波詭雲譎,深諳上京的作風,她逐漸意識到事情蹊蹺。見繆良知曉不多,心中疑惑加深,行進速度更快,近乎足下生風。

國太夫人抵達正殿時,刁泰已經離宮,單沖的屍體被移走,殿內的血跡也被清理幹凈。

馬塘和馬桂守在殿內,隨時聽候吩咐。

侍人肅穆立在廊下,眼觀鼻鼻觀心,表情一般無二。

數名婢女捧著香爐、衣袍和冠帶走過,步履輕盈,不曾發出半點聲響。

國君遇刺受傷,正殿眾人未見慌亂,一切井然有序。國太夫人登上丹陛,目及大殿內外,神情稍有緩和。

見到南殿來人,視線掃過緋紅的宮裙,侍人立即伏身在地,婢女也停下腳步,俯身行大禮。

國太夫人不作停留,提步跨過殿門,迎面便有藥香撲來。

她的心再度提起,不由得快行兩步。看到屏風前安坐的林珩,見他面色微白,人實無大礙,方才真正松了口氣。

“大母。”林珩除去袞服,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內袍。傷在左臂,上藥包紮之後,布條洇出少許紅痕。

“君侯傷勢如何?”國太夫人行至近前,示意林珩不必起身。又向一旁的田齊擺手,讓他無需多禮。

谷珍剛為林珩敷藥,清楚看到劍痕橫貫上臂。雖未傷到要害,卻也要精心養護,絕對馬虎不得。

“君上傷在左臂,未及要害,然傷口頗深,需每日換藥,食水也要精心。再者,君侯寒症雖愈,體質仍有些弱。今日受傷失血,需要精心調養,不可疲累。”谷珍合攏藥箱,對國太夫人實言以告。

林珩立刻知曉不妙。

果不其然,谷珍話音剛落,殿內驟生冷意。

國太夫人看出端倪,目光鎖定林珩,沉聲說道:“君侯,可有話告於我?”

心知隱瞞不住,林珩揮退眾人,只留下國太夫人和公子齊,命馬塘關閉殿門。

伴隨著一聲輕響,門扉合攏,隔絕大殿內外。

陽光透過隔窗落入殿內,輻開扇形光影。細小的塵粒在光中旋舞,一圈圈纏繞,如同飄浮的輕紗。

國太夫人登上石階,在桌案旁振袖落座,面無表情直視林珩,等待他給出答案。

田齊坐在下首,視線在林珩和國太夫人之間來回,腦子裏有靈光乍現,奈何速度實在太快,連光尾都無法抓住。

“大母,此事說來話長。”林珩放下衣袖遮住傷口,單手攏了攏衣領,思量如何熄滅國太夫人的怒火。

“無妨,時間充裕,君侯大可以慢慢講。”國太夫人語氣平和,情緒不如之前外露,反倒讓林珩愈發緊張。

“天子不善諸侯,執政全心扶持天子,竭力維護上京威嚴。前索諸國質子,後又將人放歸,意在削弱諸侯宗室,攪亂諸國。”林珩從上京的意圖切入,開始娓娓道來,“天子惡諸侯,王子王女視質子如婢,肆意戲弄羞辱。我在上京時如魚遊沸鼎,燕巢飛幕,數次遭人陷害,險些性命不保。”

提起上京舊事,田齊深有感觸。

那一年寒冬,他和林珩同被推入冰湖,差點在湖中喪命。

午夜夢回,他仍會陷入困境。沉入冰冷的湖心,無論如何掙紮都觸碰不到水面,只能在寒冷中窒息絕望。

“上京九載,我時時安常守分,故作樗櫟庸材,方才保得性命。執政欲亂諸侯,向天子進策放歸質子,我終得以歸國。”

短短幾句話,看似平平無奇,卻道盡此間危局,字裏行間觸目驚心。

“亂國之策不成,執政和天子不肯罷手,更視我為肉中刺眼中釘,必要除之而後快。”林珩話鋒一轉,提及上京遣使,並將天子詔書捧給國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