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山林中起了風, 有小雨落下,風和雨帶著林間葉子簌簌作響, 蕭墨迎著楚驚瀾冰冷的眼神,心頭不由鈍痛。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楚驚瀾。

他輕聲道:“你經常看見幻覺嗎?”

楚驚瀾聲音比雨點更冷:“是我在問你。”

蕭墨從方才起就在想自己身份要怎麽說,此刻有了個答案:“我其實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是個無處可去的奇怪靈體,偶然路過楚家,一時好奇進去看看, 所有人都看不見我,就你可以,所以自然想跟在你身邊, 找你說話。”

靈體……蕭墨曾經的心魔靈體也非常特殊。

楚驚瀾耳邊劃過這兩個字,他想到了什麽, 只有他清楚,聽完蕭墨的解釋, 他一言不發,劍依然穩穩對著蕭墨,也沒收回。

忽的,他的手動了。

但卻不是收回劍,而是倏地一劍驟然朝蕭墨刺出, 帶著凜冽徹骨的寒意。

蕭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既不反抗,也不躲閃。

那劍看似來勢洶洶, 似乎要將他斃命, 但最終卻擦過他的脖頸邊, 並沒有刺穿他的要害。

這一世以心魔身份首次現身時, 楚驚瀾也是一劍朝他襲來,只不過那時蕭墨是因為對殺器的害怕和破罐子破摔,硬著頭皮沒動彈,這次卻不是。

他對楚驚瀾太了解了,看似兇猛卻沒有殺意的劍根本唬不住他。

楚驚瀾見蕭墨至始至終沒有動,橫過劍身,朝蕭墨肩膀往下壓了壓,不出意料,劍身如同碰到空氣一般穿過了蕭墨的肩膀。

一個靈體,能用法術,但自己傷不了他。

楚驚瀾收回劍,轉身繼續除草:“別跟著我。”

蕭墨沒走,繼續摘另外半邊的草,楚驚瀾拿他當空氣,也沒回答蕭墨先前的問題。

這只是識海裏,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就像做夢能夢見長長的一生,醒來卻只過了一瞬,蕭墨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去打撈楚驚瀾這縷神識。

蕭墨能用法術,但發現自己沒法跟心魔靈體時那樣,用靈力包裹自身,從而去觸碰別的東西,只好繼續用靈力一點點除草——不是不能一次性去掉一大片,但楚驚瀾都親手拔草了,蕭墨手碰不到草,就只好用其他方式表達掃墓的誠意。

雜草除完,楚驚瀾給宛玉墓前擺上了貢品,還上了香,蕭墨也拜過宛玉的墓碑。

方才還只是一兩點雨滴,此刻慢慢細密起來,不過在山林裏,樹木夠茂密,雨點首先被葉片盛住,暫時只有一小部分落了下來,連沾濕泥土都不夠。

楚驚瀾仍然放著滿身的血腥不管,就這麽靜靜站在墓碑前,蕭墨也不說話,聽著雨打樹葉的聲響。

在葉片兜不住過量的雨水,雨也越來越大的時候,蕭墨捏了個清潔術,隨便朝人施法怕引起楚驚瀾的敵意,於是他將清潔術法捏成了小球,試探性朝楚驚瀾送去。

楚驚瀾看到那個清潔術小球,又是一怔。

常人用清潔術,都愛隨手一揮,但他以前修復丹田隨時都會吐血浸汗的時候,蕭墨就愛用這種小球,持續性幫忙清理。

他一時間沒有動作,竟任由小球靠了過來,把他身上的血汙都去了個幹凈。

楚驚瀾不帶任何情緒看了他一眼。

蕭墨對他笑了笑:“我很好奇,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模樣?”

什麽模樣?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是個正常人,也是一張沒有任何記憶點的臉,仿佛只要轉過頭,就會忘記他的模樣。

楚驚瀾難得開了金口,竟回答了他的話:“普通模樣。”

而後他轉身往外走,走出山林,走近了一場雨裏。

蕭墨踏著步子追出去,山林外雨水已經積起了坑窪,楚驚瀾踩過地面,濺起水花,茫茫天地間,斜風驟雨,他卻形單影只,獨寒無依。

他報了仇,但身邊人誰也沒留住,如果可以,楚驚瀾寧願換他們回來,可惜的是,從來沒有如果。

雨朦朧了視線,蕭墨一時竟要看不清他的身影了,連忙出聲:“楚驚瀾!”

楚驚瀾沒有回頭。

蕭墨朝他伸手,在要碰到他肩膀前,重重的水聲濺起,下一刻,眼前景象再度變化。

蕭墨的手落了空,楚驚瀾出現在他五步遠處,垂著頭,面前站著唉聲嘆氣的映月宗宗主。

他們從下界復仇的光景,一下變成了回到上界映月宗後,這裏是映月宗的大殿。

宗主嘆氣:“事情我已知曉,你既是為母復仇,應當應分,外面的閑言碎語不用管,我自有安排,這段時間你就留在宗門內好好修煉吧。”

宗主語重心長:“魔族近來動作不少,人與魔之間恐怕沒多少太平日子了,年輕一輩的弟子,也要早做準備。”

楚驚瀾垂著頭行了禮:“是。”

他出了大殿,朝自己住所走去,一路上碰到其他映月宗的弟子,不少人約莫也聽了傳言,看他的視線有畏懼,也有些人不知真相,以為他會受處置,對他滅門之事感到不恥,覺得這人心狠手辣,因此也夾雜了對殺胚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