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3頁)

沈遙淩愣愣接住那柄旋到自己頭頂的油紙傘。

另一只手心裏虛握著的劍同時被人抽走,手心劃過空空的觸覺。

她擡起傘面去看,寧澹負手握劍,衣擺旋蕩,在潮濕的草地和帶雨露的灌木叢中走過,絲毫也不被沾濕。

為那瞬間沈遙淩愣了很久的神。手心空空,心裏也空空的,卻又感覺像是脹得很滿。

好怪。

後來她回到家中,被父親看到臉上傷口,怒火滔天要去算賬,當即就要替她換一個學塾,沈遙淩卻立刻拒絕了。

拒絕的時候,她什麽其它的都沒想。

只是想,如果離開醫塾了,她就很難再見到寧澹了。

她也大概知道,寧澹容忍她在赤野林裏待著,是因為她是醫塾的學子。

寧澹雖不算是為醫塾效命,但也多少有些牽扯,礙於皇命,不會與醫塾中人鬧得太僵。

她意識到。

寧澹對她只是忍讓。

而她對寧澹,卻是不肯走開、少看一眼都要不樂意的那種喜歡。

從那日意識到自己的心意起,沈遙淩便開始了對寧澹誇父逐日一般的癡纏。

跌跌撞撞,即便受再多次挫折,目中也不見南墻。

往事如繁星粒粒,隨手撥弄便是滿掌星屑。

沈遙淩發呆好一會兒,抱著那個從醫塾拿回的匣子,一樣樣將舊物看清了,又放回匣中去。

輕輕劃拉幾下,終究意興闌珊地闔上了蓋子。

“哢噠”一聲,連同著上輩子的恩怨情仇,也一並關進匣子裏。

沈遙淩走出林子,將匣子托付給了太學院的小廝,請他送給太學外等候的沈家仆婢帶回去。

自己則回了堪輿館。

剛進門,便碰見郭典學。

郭典學慈眉善目,說是博士特意囑咐他來問一句,她在新學塾裏聽了半日的課,感覺如何。

堪輿館裏教習的內容與醫塾很不相同,很容易不適應。

但對沈遙淩來說卻並不難。

她本就喜好讀書,並不拘泥於醫學一門,雖然別的科目只懂皮毛,但也算是涉獵頗多。

更何況,她畢竟比尋常的學子多活了二十年,見識到底廣些,觸類旁通,因而學起來很快。

她對郭典學道:“謝典學關懷,我不要緊的。”

郭典學也不知信是沒信,仍是慈和笑著,又囑咐:“有不懂的隨時提問便是。”

沈遙淩點點頭。

心中卻道,還是不問為好。

她從前在醫塾時也十分積極,恨不得將所有好奇的東西一日窮盡,常常追著授課的夫子問東問西,後來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給人添麻煩,煩人得很。

她甚至還得到教授批語:急功近利、求現於人。

是說她貪功冒進、虛榮心重,為了得到表揚才竭力表現。

沈遙淩曾為了這個批語十分委屈,現在倒是已經不在意了。

只是,也沒了原先那個事事冒頭爭先的沖勁。

晌午休息過後,由郭典學授課。

今日教的是割圓術。

郭典學執教鞭在台上講:“割之彌細,所失彌少,割之又割,以至於不可割,則與圓合體,而無所失矣。”(1)

台下一片哈欠連天。

沒辦法,這些內容著實枯燥,發明這些東西的人更是無趣——誰愛在圓裏畫無限多的六方形?

簡直是怪人。

但沈遙淩偏愛這些怪人。

她托著下頜聽得津津有味,其余同學昏昏欲睡,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最後只有她旁邊那個叫李萼的女學生還跟她一道堅持著。

沈遙淩察覺有動靜,便往李萼那邊看了看。

李萼竭力凝神,但冷汗涔涔,渾身輕顫。

幅度很小,不仔細看不會發現,似乎是無法自控。

身體不適?

沈遙淩下意識對她望聞起來。

只見對方左手手心攥緊,用力捏著木椅邊緣,目光有些呆滯渙散,定定盯著桌上的書卷,右手執彤管,動作僵硬地將兩個詞不斷描粗,嘴唇翕動著,卻出不了聲,額頭上的汗珠越出越多。

沈遙淩看了一眼李萼的書。

頓了頓,高高舉起右手。

沉浸於授課的郭典學終於注意到她,停下來問了句。

“是有何事?”

沈遙淩站起來,聲音平淡道。

“有一事不解。請問典學,什麽是約率,什麽是密率?”

沈遙淩話音落下,余光瞥見李萼不再全身發顫,像是長長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眸子裏也有了神光,仿佛放下了心頭巨石。

郭典學聽了提問“哦哦”兩聲,又埋頭看書本,手指摸著書上的字劃下來,找到沈遙淩問的內容,說道:“那就再講一遍……”

這與沈遙淩所設想的不同。

對於她驟然打斷節奏的提問,這位郭典學並沒有一絲不滿,甚至講解起來比先前更認真些。

沈遙淩聽完,瞥了一眼旁邊的人。

見李萼已慢慢坐直,額頭上的冷汗也收了回去,沈遙淩便謝過典學,重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