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與他當初何其相似◎

坐在石桌邊,魏漁低頭慢吞吞地重新系著不知哪次睡醒時胡亂系錯的外衣襟扣,沈遙淩雙手托腮,眉頭嚴肅豎起,控訴地看著他。

沈遙淩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儼乎其然,達到一個從氛圍上壓制對方的效果。

她知道這人性情憊懶,天生愛摸魚。

摸魚不算錯。

但摸她的魚不行。

“老師。”

魏漁沒應。

“老師——”聲音拖長了些。

魏漁下巴微擡,似乎是透過額發看了她一眼。

“老師我的《異域圖志》什麽時候……”

魏漁伸手在衣襟裏摸出一本書,啪嗒扔在桌上。

沈遙淩的話被打斷。

沈遙淩狐疑地抓過那本書攤開一看,頓時癡滯住。

這就是她昨天送來的《異域圖志》。

而且是已完全批注好的。

沈遙淩瞠目而視,將書舉在眼前掃兩眼,唰的放下來瞪一眼魏漁,再舉起書來回掃視……

講真的,她被嚇到了。

沈遙淩滿打滿算給他三天來注解的書,他竟只花了半天便完成了。

而且她僅僅掃了幾眼,就很明顯感覺到魏漁的注解絕對不是敷衍了事。他沒有直接搬用其它書上的注釋,而是用簡潔易懂的文字寫下自己的理解。

每一處注解內容雖然不多,但是都寫到了沈遙淩心坎上。

魏漁仿佛能讀心一般,書中所有她可能產生疑問的地方,他都提前解釋得清清楚楚。

有了他的筆記,這份抄本瞬間變得十分易讀,就像太學課本的難度變成了幼兒啟蒙的難度。

不由得驚嘆。

這人真不愧是曠世逸才。

魏漁所行文章毫無滯澀之處,仿佛根本不需要查閱資料,提筆便能鋪就。

她幾乎可以想見,這位打扮潦草的典學在沒人看見之時是如何飛文染翰,揮墨成風。

想象著那般畫面,沈遙淩深深吸氣,雙眸粹然生光。

“老師!”

這一聲飽含真情。

“是我不好,我不該誤會你。”

魏漁擋住了臉,看不見神情。

周身的氣息卻是舒泰了幾分。

這聽著,倒還算句人話。

“我先前竟以為老師是躲在樹林裏偷懶!老師明明如此虔心敬業,令我萬分敬仰。”沈遙淩捧著臉頰。

“……”

好熟悉的話術。

他昨天就是這樣被帶進溝裏的。

盡管知道沈遙淩滿嘴虛言,但看著她像星星一樣的目光,魏漁動了動唇,終究還是沒有反駁。

只是偏了偏頭,假裝自己沒聽見。

其實沈遙淩是誠心的。

不僅僅是崇拜,她心底已經瞬間對這位天才老師變親近了。

那些既明簡又深邃的注解迅速拽住她的目光,讓她很快沉浸其中,如癡如醉地閱讀起來。

魏漁看了會兒,學著她的動作雙肘撐在桌上,捧著臉。

忽而出聲問:“你為何會對這個感興趣。”

她看書的模樣聚精凝神,潛心篤志,並不似做戲。

竟還有人對前朝一本破破爛爛的書如此認真。

真是怪事。

沈遙淩聽見了他的聲音,但過了好一會兒才把他說的話轉到了腦袋裏。

她暫時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書上挪開,思考了一下,不答反問。

“那老師,你為什麽會在堪輿館當典學?”

“掙銀子。”魏漁毫不猶豫地說。

沈遙淩險些被嗆到。

她咽了咽口水,換個問法。

“可是老師才懷隋和,若是去任旁的官職定然會受重用,為何要留在太學院,更何況是堪輿館?”

少女皓齒星眸,眼睫眨巴眨巴,語氣裏滿滿的認真。

一瞬間,甚至連魏漁都有些動搖,險些以為自己真有她說的那般好。

或許她是天真懵懂。

也或許,她是刻意誇大其詞,調侃取笑。

都無所謂。

魏漁攏了攏衣袖,語氣認真了些。

“堪輿,就是地學。它沒什麽不好。”

沈遙淩一愣。

重生這麽久以來,這是她第一回聽到有人跟她想法一樣。

魏漁低著頭,神色看不見,聲音悶悶地傳來。

“地學存續已久,在最早最簡單的文字裏就有其淵源。”

“例如,川是河流的走向,山則是三峰山的圖案,田是被分作小塊的田野。國(國)是方框內有口有戈,即疆界內有食者和守衛者,圖(圖)則是一張完整的縮略地圖。”(1)

“學塾並非人人都能上得起,但土地上的知識人人都可學到,亦能留存最久最遠。”

“即便想仰望天上的星星,先弄清地上的本貌,也是很重要的。”

“地學,很了不起。”

他大約很少說長句子,語氣慢吞吞的。

聽著他說話的時候,沈遙淩不由沉思。

正如沒人會去注意堪輿的優點,現在也沒人能看到魏不厭的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