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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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之中,龍涎香靜靜燃燒。

殿內無風,香煙無塵,輕飄飄地垂直上升,直到半空中才逸散成霧氣,逐漸消失不見。

皇帝側臥在珠簾遮掩的長榻上,和外面的人談論著。

趙鑫賢小躡步上來送椅子,將緞面雕花椅放在高大的人影身後,堆著笑道:“公子,也就是您來了,陛下才能這麽閑逸地聊天!”

皇帝在珠簾裏笑了一陣,朗聲道:“小淵,坐著說。”

寧澹便轉頭謝過大太監趙鑫賢,在椅子上坐得板正。

皇帝半倚在軟枕上,回憶著。

“趙鑫賢,別忙著走。朕問你,羊豐鴻那家夥從你手下出去的,如今多久沒來跟你請安了?”

趙鑫賢退了一步,朝寧澹鞠了一躬,才笑呵呵地道:“陛下,可不敢這麽說。羊管事現如今是公子府上的總管,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來跟咱家敘閑話。”

皇帝哈哈大笑,“別唬朕。就小淵那空蕩蕩的府邸,有什麽好忙的?若是能添上幾個人,倒還忙得有盼頭。”

趙鑫賢聽出其中意味,笑眼朝著寧澹那邊溜了個縫,捂著嘴笑道:“陛下說的是,羊管事是該進宮來走走了。待到群臣到宮中辦家宴那日,世家俊俏的公子小姐們都在,讓羊管事陪著公主逛一圈,自然就分明了。”

寧澹不接話,皇帝也只笑不言。

趙鑫賢知道陛下不會再有吩咐,識相地退下。

寧澹有一瞬走神。

皇帝從榻上起身,撥開珠簾走出來。

比起這個年紀的老人,他穿得絕對不算多,即便屋裏地龍燒得暖和,但這樣還是太輕簡了些。

皇帝在寧澹肩上拍了拍。

“你也是時候娶妻生子了。莫不是愁沒有功名?你跟朕說,難道朕還會虧待了你。”

寧澹起身行了一禮,垂首道:“謝陛下厚愛,不過功名需得自己掙來。”

皇帝睨他一眼,不高興地一甩手。

“哼,什麽自己掙,這天下還不是朕說了算?你想做個什麽王,什麽侯,開口就是!”

說完猶不解氣,背著手轉回來,接著念叨。

“定是你母親死心眼,仍惦記著叫你傳續那個溫嘯之……哼,傳續你父親的名號,不許你自立門戶。”

長輩的事,寧澹閉口不言。

但他心中清楚,母親當初是陛下最寵愛的幺女,卻瞞著所有人與父親私定終身,定是惹得陛下不喜,事到如今仍有怨言。

不過,母親不讓他接受陛下賞賜爵位,卻是另有原因。

無論什麽原因,他都無所謂。

正如他所說。

不是自己掙來的功名,於他而言,很沒意思。

寧澹像個悶葫蘆似的,皇帝也不好在他面前繼續埋怨。

不甘心地嘀咕幾句,對寧澹轉開話題道。

“宮中來了個外邦僧人,小淵,你見過了沒?”

寧澹擡眸:“有所耳聞。”

皇帝有趣道:“這瓦什麽什麽教是有些意思。竟宣揚有長生不老之藥,實在是膽大包天。”

寧澹微微蹙眉。

他打量著皇帝面上的神色,站起身。

低聲勸道:“陛下,警惕妖邪之道。”

皇帝嘆了口氣,點點頭。

“朕知道,只是說笑罷了。”

“不過,永生之事,哪個老人不渴求?”

皇帝自嘲兩句,倒也不再執拗。

轉到桌邊,目光落在一封已經閱過的奏章上,冷笑一聲,推到了寧澹面前,悵然道。

“若非滿目都是此等臭魚爛蝦,朕又何嘗會盼著永生。”

“當這一世皇帝,早已累透了。”

寧澹眉色凝重,看向那折子。

裏面稟報的是北部雪患之事,流民流離失所,數量已經太多,難以控制。

情況稟報得很詳細,似乎並無問題。

只是言辭之間,並未見多少悲痛之情,末尾甚至還有閑心向陛下問安。

寧澹放下折子,又看向皇帝。

年近六十的皇帝靠在窗邊,聲調滯澀,呢喃輕誦《孟子》。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

“這大偃的官,可真好當。”

“百姓無家可歸,只需推給嚴寒天氣,推給流年不利,推給那些可憐的百姓時乖運蹇,總之非己之過。”

“還不如那群敢胡謅‘永生’的僧人。至少人家,敢於不信命。”

皇帝挺拔的肩背轉過來,眼角垂落,終究透出幾分老態。

“小淵,你說,真的能為大偃披肝瀝膽的忠臣,究竟怎麽尋?”

寧澹單膝落地,一掌抵在胸口。

“臣為陛下護衛大偃安寧,矢志不渝。”

皇帝立即將他扶起來。

眼眸中閃動著欣慰,不舍得,以及不滿足。

寧澹知道陛下提出此問,想要的並不是他,或者說,還遠遠不夠。

他無法回答。

寧澹陪侍著皇帝,直到有其他臣子來覲見,方才走出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