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期盼◎

喻綺昕差人準備了熱水, 將自己浸到木桶之中,門窗緊閉,四下安靜, 只能聽到撩水聲和她自己心底的聲音。

她算是第一回頂撞了父親, 對著父親說出那種話, 她當然是會難過的。

但卻也沒到流淚的程度。

心裏木然的, 好似這種事情已不足以使她波動了。

回到京城, 進宮的這一路上, 喻綺昕都在思索,自己從前究竟想要得到什麽。

最後她發現,她其實並沒有真正渴求之物, 只是一直在害怕失去。

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 就會失去父親的贊賞、父親的寵愛,失去身為喻家長女的一切。

所以她討厭沈遙淩。

沈遙淩不需要付出任何就能得到父母的疼愛, 做什麽事情都不怕承擔後果,看上去沒有任何害怕要失去的東西,那種不知者無畏的樣子讓人看了就來火。

然而從阿魯國回來後,許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因為她忽然懂得了——生死之外,還有什麽算得上大事?什麽寵愛、聲望,上一邊兒去吧。

她陷入亞鶻的圈套的時候,這些東西能幫她一分一毫嗎?如果她真的變成了亞鶻的一具傀儡,被玩弄磋磨致死,那麽, 已經成了一具死屍的她,活著時是不是喻家的大小姐又有什麽區別呢?

從今往後, 誰愛爭誰爭去吧。她已經明白了, 她就是做不到沈遙淩那樣的勇敢無畏, 她天生就是一個膽小鬼。

那麽,她就當膽小鬼就好了,她從前蜷縮在教條下,日日如履薄冰,虛榮心難以滿足,其實都是在為難自己。

而她對自己這般勉強又能得到什麽呢?在這個世上能活一天算一天,她爭來爭去,即便爭到什麽東西,也只會歸屬於喻家大小姐的榮光。

她也終於明白,她嫉恨沈遙淩的最根本的原因。

旁人看著沈遙淩時,不管評價是好是壞,面對的都是堂堂正正的“沈遙淩”三個字,而不是“沈家的三小姐”,“沈世安的幺女”,而她得到的就算全是榮耀和贊賞,也全都在“喻家大小姐”的名下,她離了這個稱號,什麽都不是。

方才她對父親說的,句句是實話,父親既然有那麽多的孩兒,也不必強求她一個。

若是她那一回沒有遇到沈遙淩,沒有被沈遙淩點醒,真的出了什麽意外客死異鄉,那她在死之前都沒有一天做過自己,也實在是太可悲了。

喻綺昕想著想著,心裏越來越麻木。甚至覺得都沒有什麽好難過的了。

換了身舒適衣裳趴到床上去,其他的什麽也不願意想,只想先睡個好覺。

-

宮中直到深夜仍燈火通明,陛下正勃然大怒。

押進地牢中的亞鶻等人已經審完了,其供詞與沈遙淩的陳述大差不差,還多出許多惱人的細節。

皇帝氣得摔了桌上所有的紫宸銀紋碗,這原本是用來喝每日的補藥的,就連杜太醫聽聞陛下氣急攻心,想要進宮來探望,也被趕了回去。

這個档口,陛下不想見到任何一個醫師。

一回想起受到的那些欺騙,還有吃下去的那些東西……便惡心得夠嗆。

九五之尊遭受蒙騙,當然不會責怪自己輕易上當,只會責怪欺騙他的人,甚至遷怒到所有醫師,疑心是不是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室內一片狼藉,皇帝來回踱步一陣,怒吼道:“叫若淵進宮來!”

審訊官忙不叠地磕頭應諾,弓著腰背對著門口退出去了。

寧澹此時正在公主府中。

阿魯國之行有許多意外,但也有許多驚喜。

寧澹道:“燕州向來暗中與泉州攀比,泉州有的他也不落下。去歲泉州貪腐一事雖然沒有查到底,但也已經可以看看到牽扯頗多,數目也令人咋舌,燕州也不可能安分。”

事實也正是如此。

另一世中,泉州、燕州二州在國家危難之際,趁朝廷無力,大肆剝削百姓和流民、倒賣存糧,陛下直到忍無可忍,終於下令將二州刺史斬首示眾,但也已是亡羊補牢。

早已成了一灘爛泥的燕泉二州無人能夠接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兩片最富庶之地被浪費荒置。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泉州已露苗頭,燕州卻還貌似安穩,實則並不是因為燕州清清白白,而是,與燕州刺史做交易的人,本就不在大偃境內。

此次阿魯國之行,恐怕至少斬斷了燕州刺史的一條臂膀,也能夠震懾東南一陣子了。

這些信息都是來自於對另一世的已知,寧澹自然不可能對母親說出來,只能以推斷的口吻。

但也足夠了,寧玨公主的想法與此相差無幾。

“你們走後,南海一戰也捷報頻傳。若東南暫時能夠平定,那麽大偃真正難對付的,仍然在北方。”

寧澹點點頭。

“朝廷對西北的掌控乏力已久,但越是亂世,越是大有可為,母親,我想去西北掙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