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及她多想,右小腿卻傳來劇烈的疼,即便凍僵也掩蓋不了的疼。
她低頭一看,正見縫著補丁,已看不出顏色棉褲上,爛了一條縫隙。
縫隙裏一條手掌般長度的傷橫陳在腿上,傷口上的血已凝固,但時不時,還會滲出一些鮮血來,連著沾上的雪黏在傷口附近。
記憶這才遲遲湧入腦海,她這才記起,她叫傅緣悲,今年十歲。
前兩日,齊兵突襲了他們的村落,她和爹娘躲在家中,聽著外頭齊人如惡魔般的嬉笑,還有鄰裏的慘叫,孩童的哭聲。
齊兵一直沒有進他們的家門,她戰戰兢兢,本以為能和爹娘躲過一劫,怎料,他們卻聽見屋外有馬匹嘶鳴的聲音。
沒過多久,耳畔“轟隆”一聲巨響,他們的房屋被馬匹拉塌,爹娘被梁木砸傷,她驚惶失措,待眼前的一切震蕩停下來時,她已被爹娘護在身下,被埋在廢墟裏。
為了叫她活著,爹娘一直頂著橫梁,可足足兩日,都沒人來救他們,素日來往的鄉親們,也都沒有半點動靜。
爹娘最後支撐不下去,又怕自己死後,她也被砸死,他們便用碎裂的木棍,支撐住自己的身體,給她撐起一方天地。
前日晚上,娘告訴她,魏大人出使北齊,被囚蒲與。
他是使臣,齊人敢囚他,卻不敢殺他,叫她一旦出去,一定要去蒲與找魏大人,找到他,她興許還能活,興許還有機會,跟著魏大人回到退守南方的故國。
娘說南方是自己的國,回到故國,就不會像在這裏一樣擔驚受怕,在齊人眼裏,漢人甚至不如他們圈養的牛馬。
昨日早上她在娘親懷裏醒來,爹不在身邊,困了他們兩日的廢墟,已被掘開一個洞,而娘親……
傅緣悲眼中落下淚來,娘親身子已經僵硬,可她到死,那根她撿來支撐身體的木棍,都抵在她的胸口,為她撐起一方庇護之所。
看著身邊的娘親,心似刀剜一般的疼,可她不敢哭,怕哭聲引來齊人。
傅緣悲默默擦去眼淚,從掘開的洞中爬了出來。在洞旁,她見到了倒在一旁的爹爹,爹爹枕著一堆雜草,身子也硬了,雙手已是血肉模糊,十指根本看不到指甲。
眼淚瘋了般往下落,她雖然只有十歲,但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從今往後,爹娘再也不會睜眼,她會像村裏那些吃百家飯的孤兒一般,沒爹沒娘。
她多想永遠躺在娘親懷裏,可回頭看到的便是娘親胸前抵木棍的坐姿,還有爹爹血肉模糊的手,她心間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氣,爹娘拼了命地想讓她活,甚至昨晚沒有讓她聽到半點聲響。
她得聽爹娘的話,去蒲與找魏大人!
但房屋倒塌時,她的腿也傷了,她便撿起一根木棍支撐著,從村子的廢墟裏,翻出不知是誰的棉衣穿上,又翻出些食物,拍幹凈上頭的冰雪碴子,貼身帶上。
叩別爹娘後,她便拄著木棍,按照娘親指的方向,往蒲與而去。
回憶遲遲湧入腦海,凜冽的寒風如刀般割在臉上,離開爹娘後,她已經走了兩天一夜。
腿疼,現在腳底也疼,還很困。傅緣悲看了看包裏剩下的食物,見只剩六個貼餅,食物已經不多,便忍著身上的痛和冷,繼續趕路。
不敢走大路,怕遇上齊兵,她一直在偏僻的小路走。
這般偏僻的小路,一路上,她看到好多身著漢人服飾的屍身,被丟棄在山根下,土坑裏。以前她會怕,可後來娘親說,死去的漢人,都是他們的家人,叫她不要怕,他們的神魂,會保佑她。
縱然不怕,可心間的酸澀卻愈發濃郁,似乎一路走來,她眼裏都彌漫著淚水。
她不明白,這世上為什麽會有戰亂,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搶奪別人的土地?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漸暗,夜裏更冷,她好像找個地方睡覺,就在她走投無路之際,卻忽見不遠處駛來一架牛車,她正欲躲起來,卻發覺坐在牛車前的大伯,身著漢人服侍,身後拉著一車稻草。
傅緣悲面露喜色,路上沒什麽人,那大伯自是也看到了她,見她亦是漢人服飾,忙駕車來到她跟前,停車下來,打量她幾眼,關懷問道:“孩子,你怎會在這麽偏僻的地方?你爹娘呢?”
傅緣悲便將一切都告訴了他,大伯聽罷,滿臉的唏噓和無奈,眼底還透著悲憤和憎恨。
良久,大伯伸手拍拍傅緣悲的後腦勺,對她道:“我便是要去蒲與,送草料過去,可以帶你一程。”
傅緣悲感激不已,行禮道謝,於是大伯將她藏在自己馬車的稻草中,往蒲與而去。
傅緣悲在溫暖的稻草窩裏,睡了個安穩的覺,不知過了多久,被大伯叫醒。大伯對她道:“前面齊人設了卡子查驗,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