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清嫵撤開身子朝碗裏加了些白色粉末,再用木簪的扁頭攪和均勻。

“主子,李太醫奉旨來請脈。”凝春怕看見不該看的,不敢來內室,背著身叩門問裏面的意思。

自公主離宮遷府,皇帝牽掛公主的時候,就指位太醫來府上給公主調養身子。

“快請進來。”清嫵專心致志的拌著藥粉,直至裏面沒有塊狀的顆粒,又加了一句,“帶鶴爺爺來清松園,我這馬上好。”

她調轉木簪,蘸上粘稠的藥膏,用握毛筆的手勢握住簪身,懸在裴慕辭的腿上方。

木簪的尖頭被砂紙打磨過,看著鋒利,實則不會傷人。

清嫵停頓了幾秒,好似在思索什麽一樣,等心中有了雛形,才終於落筆。

簪子掛不了太多的藥膏,每畫一筆,她就要重新回碗裏蘸一下,就像給上好的狼毫筆鋒裹墨水一樣。

皮線縫合的地方構成一個個長短相同的“豐”字,清嫵宛若撥弄箏弦般在上面彈奏,遇到中間口深的地方便提起力氣輕輕滑過,兩端破皮處則故意按下,一深一淺的把腦海裏的構思呈現在他的傷口上。

像是作畫一樣。

裴慕辭凝起眉頭,手肘撐住塌邊保持著原本的坐姿,只是小臂上的青筋隨清嫵的動作抖動著,已經有汗珠隨著寬背落下。

清嫵神色專注,裴慕辭低頭瞧她的時候,她正抿著唇思考,烏發披散在腦後,露出一截秀色奇佳的玉頸。

他心裏有些熱熱的,沒有阻止她的“懲罰”,湧竄上頭的血液反而在她的刻畫下慢慢平靜下來。

裴慕辭閉上眼,在心中描繪她的樣子。

奇怪的是,與她僅僅相處幾個月,她的模樣卻那麽清晰,遠遠超過他記憶裏的其他人。

“成了。”她出聲喚他,脆脆軟軟的調子。

清嫵把剩余的藥膏刮下來,補在有些坑窪不平的地方。

是一朵綻放的牡丹。

清貴如她。

裴慕辭擡起眼,對上她滿臉期待的精致臉龐。

兩人的呼吸挨的極近,寥寥距離間,他在她的瞳孔中,看見了一個完完整整的自己。

沒有那些沾染上汙穢的過去,也沒有視他為不詳的恐懼。

她的瞳仁明媚燦爛,是對他一眼望到底的喜歡、毫不掩飾的想占有,還有一些不明情愫的...欲.望。

清嫵把木簪隨意一扔,端詳著自己的傑作。

裴慕辭縫合的手藝不錯,但疤口依舊有些外翻,滲出了些殷紅色的血跡。

純白色的膏藥勾成的線條下,是獨具一格的一層血紅底色。

清嫵咂嘴弄唇,想象他大腿肌肉在用力緊繃的狀態下,逐漸匯成顯現出來淺粉色牡丹的圖案。

可惜了。

不能把這花紋永遠留在他身上。

她勾住裴慕辭的食指,帶著他的手去擦掉邊緣多余的藥粉。

她的神色很是認真,握住他的手指去一遍遍描摹牡丹的線條。

而後,嗓音嬌柔婉轉,輕聲細語的警告他。

“下次再被我逮住,本宮就把這花,刻在你身上。”

隔門被輕扣了兩聲,太醫到了。

清嫵應聲而出,沒有注意到裴慕辭陷入沉思的目光。

門留著一道縫隙,沒有關嚴,房間的空氣中殘留著她身上擴散出來的幽甜花香,還帶著沐浴後輕靈的皂角味。

每一次呼吸都溢滿了撩人心弦的馨香,像是海邊起伏不平的波濤,一浪接著一浪的蕩漾入心。

裴慕辭環視一周,觸手可及處有一把小巧精致的剪刀,應該是縫合前清嫵準備用來剪開粘合的衣物的。

他反握住剪刀,慢慢挨近大腿,試了試手感。

可皮膚上只留下了些微不足道的白痕,並沒有讓他愉悅的痛感。

是他沒有用力?還是說得由公主親自動手呢?

定是刀尖太鈍了吧。

裴慕辭撐開剪刀,握住其中一片刀葉。

這下刀片就稱手多了。

——

凝春領著一個發絲銀白的古稀老人等在門口,清嫵沒留意身後有什麽動靜,連追幾步扶起彎身行禮的古稀老人。

她打發凝春去伺茶,用的是李鶴平日裏最饞的那口竹葉青。吩咐完,她自己乖乖的伸出小臂搭在脈枕上。

脈搏有些淺,可也在頑強的躍動。

李太醫屏氣凝神,沒過一會便松開了,研磨擡筆寫了方子遞給知雪。

盡管每月的藥方都大同小異,他還是要把每個環節和注意點都一一囑托一遍才放心。

公主小時候皇後手下過得是什麽地獄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親眼見過。

奈何他人微言輕,對此束手無策。

這種愧疚感像雙無形的手掐住了李鶴的脖子,他垂著頭覷了眼正值風華的小公主,絲絲酸澀爬上喉頭,臉上的五官也隨之皺成一團。

“我只剩一個月可活了?”清嫵見他那愁眉苦臉的樣子,詫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