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蘇茵的記憶裏,對於母親的認知已然很模糊。
當年蘇父參軍,同村的鄉親都回來了,只蘇父未歸,大夥兒都說這人十有八.九犧牲了,只戰場上混亂,也沒人見到遺體,爺爺托人打聽許久也沒得到個準信兒。
再等了一年,蘇茵母親挨不住,聽娘家人的話改嫁了。
那年,蘇茵五歲,在失去父親後,又失去了母親,自此與爺爺相依為命。
緩緩走進顧家,蘇茵目光落到沙發上,正座是顧家老爺子老太太,左側坐著幾個陌生人,儼然是一家三口的模樣。
女人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年紀,穿著一件藏藍色棉襖,洗得發白,袖子上打著兩個補丁,臉上笑紋頻頻,雖說看著蒼老,但隱約可見鵝蛋臉濃眉大眼的好模樣,能看出年輕時候長相不差。
她旁邊的男人年紀稍大些,國字臉,穿著黑色棉襖,懷裏抱著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娃,雙手皺巴巴的,顯然是常年幹農活的手,箍著好動的小孩兒,正同顧家老兩口說話。
“茵茵回來啦?”王彩雲戴著老花鏡率先看到站在門口沒動靜的蘇茵,沖她招招手。
坐在左側沙發上的一家三口齊刷刷扭頭,盯著門口的嬌俏姑娘,中年婦人一瞬間紅了眼,激動之下口齒不清地叫著,“這是我那茵茵丫頭?”
十多年不曾和親媽見面的蘇茵暈乎乎坐到了親媽對面,仔細回想著記憶中的母親。
在她為數不多的模糊記憶中,母親總是穿著灰撲撲的衣裳,在家裏忙來忙去,記憶最深刻的一回,便是母親改嫁離開,自己默默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對面的中年婦女臉上如今已滿是歲月痕跡,青絲添了白發,皺紋也爬上眼角眉梢,看著人仔細瞧瞧,卻是漸漸和自己記憶中的母親重合。
唯一的區別便是記憶中的母親要年輕許多。
“當年我們也不容易。”蘇茵親媽梁春麗抹抹眼淚,沙啞著嗓子道,“蘇建強走了,人是好好去的,卻再沒回來,家裏就我和茵茵還有她爺爺在,過日子都難。你們也知道那時候鬧饑荒,人都快餓死了,我娘家媽也是不忍心,讓我改嫁了才勉強撐下來,混個餓不死,也算是給老蘇家省點口糧。”
老太太清楚寡婦難過,更何況是饑荒年歲,上回只大概聽說了蘇家的事兒,現在卻也動容。
“過日子是不容易,哎。”
“老太太,是這個理兒沒錯。後頭我改嫁了,婆家那邊也忙,回去看茵茵的次數就少了,尤其是生了二柱後更是沒功夫騰開手,再過了幾年又跟著搬家走了...”梁春麗說到這兒,看著蘇茵,這個自己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子,眼含熱淚,“茵茵,媽也不想的。”
蘇茵看著對面淚流滿面的女人,沉默半晌後平靜地推了推她眼前的茶盅,“您喝點兒水潤潤嗓子吧,也別哭壞了眼睛。”
畢華剛替媳婦兒應下,扯了扯梁春麗的衣袖,“別哭了。”
“哎。”梁春麗從男人手裏接過兒子,拍拍孩子小手,“二柱,來,這是你姐,算起來該叫二姐,以後你就改名叫三柱吧。”
當年,梁春麗再嫁,與鰥夫畢華剛結合。畢華剛與病逝的前妻有一個兒子,比蘇茵大八歲,當了兩年兵退伍轉業後在京市附近的小縣城成了家,這回也是梁春麗和畢華剛一家來探大兒子的親,二柱是梁春麗與畢華剛後頭生的,算起來,在梁春麗眼中,蘇茵當真是排在第二。
“我不叫,我哪兒來的二姐啊,我是二柱!”十二歲的小男娃不服氣。
蘇茵別開臉,倒是沒搭理這茬。
蘇茵親媽和繼父一家突然到訪,下班回來的顧康成和錢靜芳都有些驚訝。
不過,來者是客,也讓吳嬸多炒了兩菜招待。
“劉茂源,你上招待所開個房間,等晚上帶人過去住下。”天色已晚,飯後,老爺子因著上回洪濤的事情倒是沒留這一家人在自家住下。
“好。”
“這回我們也是聽老鄉說起,才知道茵茵上這邊來了,正好大柱現在的家就在離京市不遠的縣城,我們就說過來看看。”
梁春麗熱情地從布袋子裏翻出特意帶來的土特產,一捆蘿蔔幹,一只用稻草拴住爪子的老母雞,一堆白蘿蔔和兩把野菜。
“東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將就著收下。”
這麽一說,老太太和錢靜芳推辭片刻,卻是沒擰過她。
“這回,我就想著來看看茵茵。”
蘇茵見對面親媽又在抹淚,扭頭朝那個自己名義上的繼父道,“叔,你們過來也累,先去歇著吧。”
“哎?哎!行!”
警衛員劉茂源負責送人過去,蘇茵跟著同行,一群人呼啦啦往外走,家裏瞬間又冷清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