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授業

“還記得我們的第一封通信嗎?”

面對姜星火的問題,道衍點了點頭。

“那封信的結尾,我曾寫下了一句話,其實那句話裏,就藏著真正的‘道’。”姜星火緩緩說道。

道衍略一思忖,道:“我們的眼睛就是我們的監獄,而目光所及之處即是圍墻。”

“對。”

姜星火很清楚,接下來的內容,將是略有晦澀的,但道衍能夠跟上他的思路,想來理解起來,並不困難。

畢竟,作為穿越者的姜星火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什麽有形或者無形的“天道”在上面盯著他,所以有些話,只可比喻,不可言傳。

“我們的這間禪房,現在我把它命名為‘必定之獄’。”

雖然暫時還不太理解‘必定之獄’是什麽意思,但是道衍很清楚,這一定是一個重要的哲學概念,所以他默默地記在了心裏,點了點頭。

“而我們禪房外面的世界,我把它命名為‘自在之獄’。”

“當然了。”姜星火指著自己的雙眼說道:“其實這個世界上,本來並沒有什麽必定之獄和自在之獄,這一切,不過是我的目光,所為我局限出的監獄。”

道衍莫名地想到了姜星火之前講過,一個讓他感觸頗深的詞。

——時代局限性。

所以,不用姜星火解釋,道衍忽然就明白了必定之獄和自在之獄,所代表的兩個不同時期。

必定之獄,是下一個時期,自在之獄,是下下個時期。

“而我們從必定之獄這個禪房,推開門,走到外面的自在之獄的過程,其實就是消解你的心病的過程。”姜星火繼續說道。

聞言,道衍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明悟。

再擡頭,他仿佛看到了禪房的梁柱上,此時正盤旋著一只邪龍,沖他張牙舞爪。

然而跟夢境中的強大存在比起來,此時的邪龍,仿佛是虛張聲勢到,似是一張白紙畫出來的一般,一戳就碎。

而一把威力無匹的屠龍寶刀,正在姜星火的手邊成型。

而只需要拿上刀,殺死邪龍,走出必定之獄,來到自在之獄,就可以獲得自在。

“在必定之獄裏,我們是誰?”姜星火忽然問道。

“囚徒。”

道衍給出了一個充滿了機鋒的回答。

既是表面含義,也不是表面含義。

道衍看著禪房中並不存在的邪龍,在必定之獄裏,所有人既是監獄的囚徒,也是邪龍的囚徒,每個人的脊柱後面都聯結著邪龍投射下來的軟管,八思巴文銀幣驅動著所有人的行動。

但姜星火的回答,卻有些超出了道衍的預料。

“不,我們是宇宙之主。”

這個充滿了南宋陸九淵心學色彩的回答,顯然跟之前姜星火的一貫思路並不同步。

道衍蹙眉問道:“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可既然如此,我已是宇宙之主,為何會被困在必定之獄裏?”

“吾心自在。”

姜星火眨了眨眼睛:“可必定之獄裏的一桌一椅,一墻一壁,都是對自在的束縛。”

“可是……”

道衍有些遲疑:“光靠囚徒自己的力量,即便自認是宇宙之主,依然改變不了赤手空拳的事實,以及現在被囚禁的處境,沒有武器,想要打破必定之獄的束縛,難道不是癡心妄想嗎?”

“武器,我已經給你了。”

姜星火淡淡說道。

道衍聞言,陷入了深思。

武器,何時給我?又到底在哪?

道衍還是難以理解,這把打破必定之獄,走向自在之獄的武器,姜星火究竟放在了哪裏。

姜星火見他還是不懂,也明白,對於老和尚來說,哪怕是物理意義上的“絕頂聰明”的智者,還是有著自己的思維天花板。

所以,姜星火幹脆一語打破了這個思維層面的天花板。

“你我皆是宇宙之主,一桌一椅,一墻一壁,都是對自在的束縛,可是反過來想,這些就不是打破束縛的武器嗎?”

“必定之獄,不是真的監獄,真正的監獄,是你的目光、眼界、思維。”

“不要被動地接受必定之獄給予你的已經存在的客觀條件,你要學會發揮主觀,去使用客觀條件,用必定之獄中的桌椅,打碎必定之獄的墻壁,甚至用必定之獄的墻壁,去打開通往自在之獄的道路。”

“……沒人規定,只能走正門和窗戶,把墻壁砸爛,一樣是道路。”

道衍陷入了漫長的“長考”。

過了很久,他才打破這種令人有些窒息的沉悶。

可是說話的時候,道衍明明裹著被子,卻沒由來地打了個哆嗦。

“這世上,真的有自在之獄嗎?或者說,自在之獄,跟必定之獄,不是同一個東西嗎?”

姜星火咽了口唾沫,他實在沒有想到,道衍的悟性,竟然能夠高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