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霍玉蘭只是非常克制地給牧引風擦了幾下嘴角,並沒有再做任何過分的事情,連身體都退開了一些,只是看著他笑。
眼中如有盈盈秋水一湖,看似平靜無波,卻能溺死所有跌落其中的龐然大物。
她在兩性關系之中,最享受的就是這個逐漸靠近對方的過程。
就像很多時候,人們吃飯是為了飽腹,霍玉蘭卻是在享受吃的過程,如果沒有好吃的食物,或者是飯菜變了味道,她寧可不吃。
擦完了嘴,霍玉蘭放下餐巾,半蹲在牧引風的輪椅前面,輕輕拍了下輪椅扶手。
她沒有直接去觸碰牧引風放在扶手上面的手指,而是通過震動來將他的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來。
“吃飽了沒?”霍玉蘭溫聲道,“要是吃飽了,我推你去窗邊看看吧,外面下雨呢,霧蒙蒙的應該很好看。”
雨有什麽好看?
在牧引風的記憶之中,下雨就代表著天色晦暗,代表著萬物潮濕,那種陰冷會從骨子裏透出來。
他把他的媽媽牧元蔓女士送去療養院的那天,就在下雨。
沒完沒了地下雨。
他不害怕,卻有點討厭。
但是他非常好奇,這個幻視的盡頭,到底會走向哪裏。
因為每一次幻視,若是放任其發展,到最後必定會陷入扭曲的噩夢。
霍玉蘭自下而上擡起頭,對上的卻是牧引風沒有聚焦的眼睛。
但是她有的是耐心和時間等待,畢竟最美味的愛情就像是費些力氣才能撬開的蚌肉一樣,總是鮮美多汁。
大概過了足足有十分鐘,在兩個擠在門口偷窺的保姆開始懷疑等會牧引風可能一巴掌要抽到夫人臉上的時候,牧引風第三次擡了擡手,卻又放下了。
他想擡手去攪散這個幻視,他每一次分辨真實和幻覺的時候都只需要揮揮手。
因為他不能真正碰到他在發病的時候看到的人和物。
那些都是假的。
這些都是假的。
但是大抵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的表情實在是太溫柔,又實在太溫暖。
牧引風甚至覺得這個人根本不是他的妻子慕方懿,不是那個用最下流、最惡毒的話語來詛咒他的女人。
那個女人不可能有這樣溫柔明亮的眼睛,更不可能用這樣溫柔的神情注視他。
這恐怕只是他臆想出來的一個假人而已。
多麽可悲。
誰會跟一個精神病患者、一個見不得光的他組成一個家庭?
可是幾度要擡手,最終牧引風都沒有真的攪散面前的一切。
他因為沒有吃藥,更容易去遵從內心最真實的渴望。
最後在管家遣散了的保安,湊過來和兩個阿姨擠在一起偷窺的時候,牧引風終於對著他臆想出來的人物,點了點頭。
他渾渾噩噩感知錯位地蒸騰起了一點稀薄的,他已經許久都沒有的期待。
她會帶我去哪呢,會帶我去看什麽?
牧引風看到了蒙蒙細雨。
外面的門燈開著,屋子裏的燈全都關掉了。
霍玉蘭去了一趟廚房,拜托兩個阿姨其中的一個,熱了兩杯牛奶過來。
拉起沙發上的毯子,裹在了牧引風的身上,推著他到了偌大的落地窗前面。
將溫熱的牛奶杯塞在他冰冷的手掌中,站在他身後,手指合著雨點的拍子,輕輕地敲打在輪椅扶手上。
雨絲很細,若只是看,黑夜之中的雨肉眼根本難以捕捉。
可是被明亮的門廳燈一晃,就不一樣了,細細密密,像漫天炸裂傾覆的煙花。
哪怕在屋子裏聽不到,也顯得那麽熱熱鬧鬧。
而屋子裏有溫暖的毯子、一杯熱牛奶、有節奏的拍擊聲、偶爾輕輕撥動他蓬松顱頂的手指、若有似無的觸碰構建了一個安全的、溫暖的、馨香撲鼻的,不會被風雨侵擾的安全環境。
牧引風第一次在發病的時候沒有狼狽地跌倒,沒有掙紮在黑暗中,也沒有失態地對著虛空辯駁什麽。
他窩在毯子裏面,雙手捧著溫熱的牛奶,手心被燙得有些發疼。
這一切都在提醒著他,這一切有多麽“真實”。
他竟然在幻視幻聽的時候,感知到了痛苦之外其他的情緒,比如溫熱,比如安心。
最後牧引風沉睡在這短暫的、無可抗拒的真實之中。
霍玉蘭在他將牛奶灑在身上之前,從他的手中接過,一口幹了。
然後像這個家裏面真正的女主人一樣,大搖大擺地推著牧引風去了他的臥室。
上電梯之後,牧引風醒過來了,但是他人還陷在幻視幻聽之中,非常聽話地給霍玉蘭指引了他臥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