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翡冷翠寶石(十五)

暴動的民眾已經湧上了大法庭前寬闊宏偉的台階,巨大圓石柱上浮雕的古代國王和騎士們握著長矛,披風獵獵狂舞,像是他們的先驅者,凝視著不見盡頭的人們跟隨著自己的步伐。

黑衣修士們一再後退,他們並沒有強硬地阻攔,甚至沒有一個人開口喊一句話,靜默得如同海邊礁石,只是隨著浪花的湧來謹慎地在適當的時候後退,不過分快速地撤離,也不站在原地引發沖突,恰到好處地讓人群的前進控制在了一個緩慢有序的節奏裏。

在燥熱的氛圍中,台階之上,那扇雕有天平和交叉長劍的莊嚴大門緩緩打開,門後顯露出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

敏銳地注意到了來者為何人的修士們解下腰間的鞭子——有人這時候才注意到他們腰間栓的是很像腰帶的黑色牛皮鞭,細細密密編織起來的繩索富有彈性,邊緣粗糲,抖開後有兩尺多長,他們舉起鞭子,在空氣中一甩一轉,極富技巧的揮鞭方式避開了身旁的人,而在空氣中炸開了響亮清脆的鞭鳴。

連續不斷的鞭鳴像是驚掠過高空的飛鳥,令沉浸在暴力中的人們慢慢從群體意志中蘇醒,他們停下來,疑惑地看著前方,然後有人眼尖地捕捉到了那個站立在門口的身影。

“是冕下!”

歡喜的尖叫響起,剛才還如同發狂獅虎般的暴|民們好像瞬間回歸了彬彬有禮的皮囊,他們摘下破舊的布帽,將之按在胸口,向台階上的教皇彎腰行禮,人群鞠躬的時候,像是倒伏了一地的麥浪。

那些狂潮、風暴,在年輕的教皇面前統統成了和煦溫柔的春風細雨。

大法庭內的人們聚集在能看見外面的窗戶邊,警惕地抓著厚實的天鵝絨窗簾,在看見這一幕時,所有人心裏都閃過了一個模糊的念頭:西斯廷一世正在翡冷翠建立自己的權威,而所有的人民都樂於看見他的姓名被刻印在這座城市的基石之上。

長久以來對宗教的敬畏和虔誠令人們視教皇為毋庸置疑的主宰,而當聖西斯廷一世踏進下城區,用自己的生死作為籌碼時,翡冷翠就沒有人能阻礙他奪回自己應有的權柄。

同樣在傾聽著外面動靜的被告們面面相覷,他們比普通的愚民更能意識到這究竟意味著什麽,而一個放在眼前的事實就是:倘若這樣不知從何而來的狂潮要被平息,必然需要拋出一些重量足夠的犧牲品。

誰去做這個犧牲品?

誰應該成為這個犧牲品?

幾名被告臉色煞白,他們已經想到即將發生什麽,但還抱有一些僥幸心理,如果能模仿那幾個證人的做法,能否從教皇手裏換回自己的一條性命?盡管他們的醒悟來得遲了一些,但他們能保證他們的誠意絕對不會打折!

有機靈的人已經開始悄悄環顧四周,尋找費蘭特的身影,誰都知道他是教皇身邊的紅人,在這個緊要關頭,當然要找教皇偏愛的親信去傳話。

拉斐爾還不知道法庭內發生了什麽,但他也不是猜不到,在巨大的壓迫下,再慳吝的人也會為了活命貢獻出一切,目之所及的人潮比什麽威逼利誘都有效果,而這只不過是第一步。

年輕的教皇在必要的時候有著比鋼鐵還冷酷的心,他已經在心裏判處了那幾名領主的死刑,就絕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寬恕他們。

但說他是冷血也好,說他是投機也好,他讓費蘭特鼓動留在人群中的修士,掀起這場臨時的對大法庭的沖擊,必然要借此獲得千百倍的利益。

拉斐爾從浮著淡淡松木香的大門內走出來,來到室外,方才的陽光已經被濃雲遮蔽,拉斐爾走下來,走到台階上——這時候他距離沖上台階最近的人群只有五六步之遙。

“冕下!”

錯落的呼喊在人群中響起,無數雙熱切的眼睛望著他,那些眼眶裏浮動著淚水、神情激動又強自忍耐的人,脫下了暴|民的外衣,像是依戀父親的兒女般望著教皇。

費蘭特將修士袍後的兜帽戴上,寬松的兜帽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他的臉,只露出一個下巴和鼻尖,他像是一抹幽靈般站在教皇身後,存在感近乎於無,雙手交錯著在半身鬥篷的遮蓋下握住了雙手的手腕。

他正在調整自己的呼吸,想象自己是一棵生長在底下的野草,根系深入土地,攀過每一顆砂礫,他沒有睜眼,但他在自己的感知裏聽見了無數的聲音,那些或激動或悲傷的聲音交錯著混雜在一起,宛如海浪向他拍來。

他的手指摸到了手腕上那一抹冰冷堅硬的刀鋒,這讓他的心情如之前無數次一樣平靜下去。

所有黑衣修士樸素的衣袍下都是多種多樣到令人瞠目結舌的武器,他們的手腕上綁著薄如蟬翼的鋒利短劍,腰間纏著牛皮鞭,貼著脊椎綁了細刀,小腿上有短矛,腳腕上有長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