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黃金銜尾蛇(十八)

“……人的一生總是會犯下很多錯誤,在懺悔室聆聽禱告的那些年,足夠讓我認知到人的意志之薄弱和愚蠢,他們會做出許多看起來匪夷所思的錯誤選擇,然後在命運的岔路口堅定不移地走向錯的那條,並且永不回頭地走下去。

“沒有人能永遠不犯錯誤,龐大的財富、崇高的地位、出眾的地位可以將犯錯的概率降低到最小,但相對的,一旦擁有這些的人犯下錯,這個錯誤將會是可以想象的深重。

“年輕的時候,我只明白了前一個道理,等我明白第二個道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德拉克洛瓦,我此生的摯友,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我敢誠懇地確認,再不會有人能替代他在我生命中的位置,直到此刻,我還是要這麽說,我願意為他付出性命——命運的頑劣之處或許就在於此,我居然親手謀殺了我願意為之交出性命的朋友,天呐,這簡直像是一個拙劣的玩笑。”

“如果在我年輕的時候有人說我會背叛德拉克洛瓦,我一定會毫不猶豫把那個人吊在市政廳的門口,不過……我突然想起來,在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經沒有為此發怒的資格了。聖主啊,您面前的這個罪人,他正在向您悔過,痛苦沒日沒夜撕咬著我的心臟,我已經快要被罪惡讓我下地獄去吧,我這樣卑劣無恥的惡人,怎麽能和我的朋友待在同一個地方?”

紙張上有幹涸的水痕,看起來像是人的淚水。

“倘若作為罪人的陳述書,這封信或許會作為呈堂證供,我考慮過是否要將一切都銷毀,不過最終還是猶豫了——正如每一個夜晚都會有明天,我的罪行也必然會有昭告天下的那一天,與其等待別人的揣測,不如由我自己寫下供詞。”

“這場謀殺的起因非常簡單,拉夫十一世向我許諾了一些東西,當然,將它理解為威脅也未嘗不可,為了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們——在此我需要強調,我個人絕對未曾從中獲取任何利益,財富或是權力,對我而言都不是能夠與德拉克洛瓦相衡量的加碼,雖然在這個時候說這個非常滑稽,我的目的只是保護所有擁有唐多勒這一姓氏的族人,無論看見這封信的人是否相信這一點——扯遠了,總之,我答應了撫育這個從誕生開始就流著膿血的陰謀。”

“拉夫十一世已經在床上癱了好幾年,就我得到的信息而言,讓他走到這一步的顯然不是什麽可笑的家族遺傳病,他的王後,即使要我來評價,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女性,在他的飲食裏添加慢性毒藥對她而言絕不是什麽難事,盡管這對夫妻早就已經走到了互相反目的地步,聽說拉夫十一世甚至禁止他的妻子以及妻子的女官們靠近他的臥室,不過他的禁令顯而易見並沒有什麽用處。”

“省略這對夫妻糟糕的爭鬥歷史,那是一段太過復雜的過往,我的朋友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也許是到了生命的盡頭,無法阻止亞曼拉獲得羅曼權力的拉夫十一世開始尋求遲到了多年的復仇,我並非這一切的目擊者,只能做出拙劣的猜測而已。

“隨著拉夫十一世的身體每況愈下,羅曼的繼承權鬥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拉夫十一世似乎拒絕將王位交給亞曼拉生下的女兒,他對妻子的仇恨已經延續到了他的孩子身上,不管怎麽樣,我認為孩子應當是無辜的,但就我所知的情況來說,他唯一的婚生子嗣在羅曼宮廷中的境遇並不好。

“而德拉克洛瓦,我正直念舊的朋友,他似乎答應了亞曼拉的請求,要前往羅曼推動繼承法案的修改——這絕對是拉夫十一世的復仇導火索。我試圖阻攔德拉克洛瓦的出行,但或許是我的態度過於堅定和激烈,讓他看出了什麽異常——我的朋友一向是一位非常敏銳的智者,如果不是我們的友情蒙蔽了他的感知……他最終還是拒絕了接納我的建議。

“我將那名羅曼刺客藏進了自己的車廂,我的朋友是多麽信任我啊,他將隊伍裏的每一個人都仔細地甄別、篩查——看來他並不是對拉夫十一世的仇恨一無所知,但他完全沒有懷疑過我。”

幾年前的那個深夜,在羅曼與教皇國的邊境城市,教皇的車隊還有一天就要駛出邊境線,尚且健壯的唐多勒樞機坐在車廂裏,沉默地看著那名刺客打磨好手中的短劍,在上面塗抹翠綠的汁水。

“這是什麽?”樞機主教輕聲問。

“顛茄。”羅曼刺客用有些生硬的拉丁文念出了那個單詞。

只要一滴就能夠致人於死地的烈性|毒|藥,沒有人能逃脫它的獵殺,這種小小的果實和醋栗的模樣非常相似,容易采摘收集,刺客們很喜歡這種圓圓的小果實,親切地稱呼它為“死神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