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風暴之心(十四)

打破這種緊張氛圍的是呼嘯而至的箭矢和零星滾燙的彈藥,劈頭蓋臉地砸進人群中,桑夏在鐵蒺藜們的保護下快速退開,余光撇見弗朗索瓦的動作比她更快。

女王微微冷笑了一下,她大費周章從鐘塔裏把弗朗索瓦弄出來,可不是為了被追擊著抱頭鼠竄的。

亞歷山大六世帶的人並不多,這當然也在拉斐爾和桑夏的計劃裏,沒有人會為了追尋一個逃竄的囚犯大張旗鼓地拉出一大支軍隊來,這也正是拉斐爾希望看到的局面。

他們無法在弗朗索瓦和亞歷山大的正面戰場上插手,那對翡冷翠和羅曼的形象都不太好,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更隱秘的場合——適合陰謀、暗殺登上舞台的場合。

想想看,弗朗索瓦越獄,亞歷山大六世帶人去追,然後兩方爭鬥,最終雙雙身亡,這是多麽無懈可擊的劇本,而桑夏在其中扮演的不過是一個試圖拯救未婚夫卻功虧一簣的可憐女人,誰能忍心傷害這個永失所愛的可憐人?至於教皇國,那就更無辜了,弗朗索瓦甚至還是聖殿騎士團的騎士長幫忙才俘虜的呢!

亞歷山大六世絲毫沒有要留手的意思,還隔著一段距離,箭矢就像雨般落下,顯然打定了主意要桑夏連同弗朗索瓦一起死在這裏,他並不在乎羅曼的報復——亞曼拉和拉夫十一世的爭鬥令羅曼王室的血脈凋零到了屈指可數的地步,桑夏繼位之後更是將那群對王位心存覬覦的遠方親戚們壓制得不敢擡頭,如果女王在這裏死了,羅曼將立刻步上曾經亞述的後路。

報復?恐怕羅曼更應該恐懼加萊的入侵。

騎士們在馬上穩定著身體,平舉長|槍,瞄準人群中的桑夏和弗朗索瓦扣下了板機,密集的彈藥能稍微彌補一下可憐的命中率,桑夏聞到了自己頭發被擦過燒焦的氣味,耳朵上後知後覺地傳來了疼痛的濕熱感。

她伸手抹了一把側臉,掌心一片潮濕滾熱的粘稠。

一片皮膚被擦破了,但不是什麽大事。

桑夏判斷出這傷勢並不影響她的思維和活動,便冷酷地將之丟到了腦後。

她並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是什麽。

亞歷山大六世帶著親衛們仍在以極快的速度靠近,他們似乎以為自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又肩負著抓捕逃犯的任務,於是天然地以為自己有了某種優越的地位。

但桑夏會告訴他們,他們現在所想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女王伸出手,一柄沉重的斬馬|刀被恭敬放入了她手中。

桑夏慢慢地彎曲五指,冷兵器過分沉重的手感喚醒了她被埋藏在冰冷理智下的血液,她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有力地泵動,推著血液滾上四肢百骸,加萊晚間潮濕的風拂過她的手背,宛如一觸即分的安撫。

這讓她想起了她的母親。

教授她騎馬、教她握住斬馬|刀的那個女人,告訴她如何去做一個公主,如何去成為一個女王的女人。

桑夏喜歡美麗的長裙、柔軟的鮮花、繁復的蕾絲和曼妙的樂曲,羅曼的宮廷為它唯一的公主送上有著寬大裙擺和纖瘦束腰的裙子,也送給她精致的水晶王冠,而她的母親送給她刀劍與戰馬,給了她另一片布滿荊棘卻廣闊的原野。

曾經侍奉她的侍女中,有幾個已經結婚並生下了孩子,就算將放眼整個敘拉古半島,像桑夏這樣敢於站上自古以來都屬於男性的舞台的貴族女性都是少數,正如母親所說,她拒絕了男人的庇護,就會被他們視為敵人,她需要經受更多的考驗、被更多的人加以不屑和惡意的目光,然而——

然而——

正是因此,她有了能夠復仇的力量。

華麗的長裙、鮮嫩的玫瑰、精致的珠寶,那都是很好很美的東西,但她永不後悔自己握住了母親的刀,她是女人,是公主,是女王,她為此驕傲,並永遠驕傲。

年輕的女王眼中燃燒起了熾熱的火焰,她翻身上馬,壓低身體,長刀刀的刀尖拖曳在地上,和細碎的石頭碰撞出火星,她避開耳邊飛過的箭矢,像一陣風般卷進了亞歷山大六世的親衛隊中,一個照面就把那些只帶著遠程武器和劍的家夥們撞的人仰馬翻。

不是所有人都能面對一柄兇悍宏偉的斬馬|刀也面不改色的。

但她故意略過了為首的亞歷山大六世。

皇帝快速斟酌了一下,咬著牙:“先殺了他!”

他話語中的指代非常明確,剛剛搶到了馬匹的弗朗索瓦扭過頭,冷森的眼睛裏露出了毒蛇一樣的光,不僅是亞歷山大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從鐘塔裏逃脫的弗朗索瓦也意識到了這個天賜良機,他可不想真的像條喪家之犬一樣狼狽地逃離加萊。

他察覺到了桑夏的不懷好意,盡管他不在意自己被利用,也不願意真的傻乎乎地變成寄居在羅曼的一個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