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魂魄與檀香(十三)

妙妙拖著一條傷腿,一瘸一拐地自林中走回來。

“九玄收妖塔聽令:”他的拳頭攥緊,聲音格外低沉,仿佛依稀是獨來獨往的少年時期那股冷酷無情的味道,“妖邪穢物,死有余辜,許你大開殺戒,片甲不留。”

她有常識的,知道這礙眼的小匕首拔不得。老師說了,腿上有大動脈,要是輕舉妄動,搞不好血濺三尺,直接飚上天花板,她即刻就涼了。

而慕瑤既是獵物,也是誘餌。

就算是安全模式……她也慫。

他已經認出這裏的路,順著這條小路再往前走,就是舊寺,如果他沒猜錯,陶熒會帶著慕瑤在那裏等他。

林中樹木瀟瀟,皆是冷意,她睜著一雙烏溜溜的杏眼,四處觀望:不就是群眾自救嗎?現在她拼死拼活為慕瑤搬了救兵,怎麽也算是將功補過的大功臣,到時候慕聲說不定還要反過來感激她,簡直是再好不過。

他的手顫抖起來,眼裏疏忽彌漫了濃重的殺意,小木塔自袖中躥出,旋轉升上天際,轉眼間變做半間房子大小,窗口光明如火燒。

那溪邊又黑又冷寂,她待不住,溜達溜達就出來了。

慕瑤的衣服。

她一路走回大本營,篝火已滅了柴火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被風吹散了,樹下只剩她撇下的衣服,一個人都沒有。

他心頭一墜,手卻已經不受控制地拿了了衣服,擺在下面的是淡黃襦裙,上面是月白上襦,中間夾著香芋紫色的抹胸,那紫色分外溫柔,只是染了斑斑血跡,鐵銹味混雜著一股熟悉的梅花冷香。

“奇怪了,柳大哥不是昏著嗎,能去哪?”

不好。

她四下望去,發現不遠處一從蓬草簌簌抖動。她靠近了看,突然發覺蓬草背後藏了一團烏漆漆的黑影,險些將她嚇得背過氣去,還沒緩過勁兒來,身旁又憑空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殿下……殿下在哪?”

裏面空無一人,坐塌上放著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這……這怎麽還有生人?

轎子沒了頂,內裏破舊的坐塌和猩紅的地毯暴露在他面前。

那團黑影瞬間抖得更厲害了。淩妙妙看見它掙了掙,頭上露出了鳳簪優美的輪廓——原來是端陽帝姬!

如果裏面有埋伏,此舉應該斷了它的後路。

她心裏明白過來幾分,回頭一看,清冷的月光下,嘴裏殷切地喚著“帝姬”的那個老頭,半隱在叢林中,虛虛浮著的一團,既沒有腳,也沒有影子。

他飛快地挑起簾子,與此同時,光劍在手,咬著牙斜著劈下去,直直削去了轎子的頂。

嚯,堂堂端陽帝姬,讓一只鬼纏住了。

轎子裏無聲無息。

妙妙走到蓬草背後,一巴掌拍在端陽肩膀上,嚇得她險些失聲尖叫,猛地回過頭來,臉色慘白如紙。

“瑤兒?”

她蹲下身來,眼帶威脅地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扶住她的肩膀,壓著她趴得更低。

只是,她越長大,他們越熟稔,她越是獨立倔強,不肯跟他敞開心扉,遇事只會自己扛著。

眼見是熟人,端陽帝姬驚恐的神色消散了一些。

他本獨來獨往,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離開過慕瑤。他什麽也未曾說過,卻總是陪在她身邊,盡他所能幫助她,照拂她,乃至於教她用符,陪她歷練,兩個人在一起肩並肩,心照不宣地做了一對遊俠。

妙妙對著她的臉左看右看,一把拔出了端陽發間那根價值不菲的赤金簪子,端端正正插在了自己頭上。

他望著那背影,心中一片深重的憐惜。

端陽死死瞪著她,氣得直發抖,都什麽時候了,她還……

她想到數日以來,傾倒多少話,不知內心被他窺探幾何,羞紅了臉,奪門而逃。

“殿下,您在哪裏?時間不多了,快跟我來!”這叫魂般的聲音一出,兩人都僵住了。淩妙妙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出了蓬草叢。

第六日,慕瑤喂他喝藥,他一時忘情,動了眉心,少女當即像是受了驚的雛鳥,猛地將藥碗放在了桌上,語無倫次道:“醒……醒了就自己喝。”

“哎!你幹嘛!”帝姬大驚失色,揮舞著袖子,對她拼命做著口型。

但只要門開了,走出去的就是冷冷清清的慕家家主,術法高深,為人高傲,細細瘦瘦的肩膀,扛起整個沒落的捉妖世家。

好不容易才來了個認識的人陪她,她才不要再一個人待著……

只要門閆著,她就是十五歲的慕瑤,是他陌生又熟悉的朋友,會思念爹娘,憂心前路,面對挑釁氣得渾身發抖,面對侮辱委屈得直哭。

淩妙妙讓她纏得脫不了身,轉身指了指蓬草叢後面的小塊空地,嘴唇微啟,臉色格外冷淡:“蹲好。”

她只剩個弟弟,可她是姐姐,長幼有序,不能對著弟弟露怯,她走投無路,幹脆對著個陌生的捉妖人說,反正他昏迷著,最能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