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地裂隙(五)

殺人機關告一段落,慕瑤的神經也略微松弛了一些,揚了揚下巴:“你笑什麽?”

慕瑤的嘴唇有些幹裂,汗水打濕了額發,頭發絲貼在臉上,鼻子上還沾了一塊灰,完全沒有了平日的體面。妙妙也好不到哪兒去,四目相對,活像是□□裏相攜逃難的妯娌倆,妙妙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妙妙伸出臟手往裙子上抹了兩把,低著頭給自己重新紮發髻,嘴裏叼著碧色絲帶,含含糊糊道:“慕姐姐從來沒有這樣狼狽。”

這一路上,淩妙妙被折騰得草木皆兵,就連自己垂下的發髻掃過脖頸,都懷疑是有人在後面不懷好意摸她的脖子,瞪大了一雙烏溜溜的杏眼,一步三回頭。

慕瑤先是一怔,隨即輕輕一哂:“我狼狽的時候多著呢,你沒見過罷了。”

妙妙和慕瑤自從下了裂隙,就沒消停過。每走幾步,幻妖就給她們設置一道關卡,有時是從天而降的大石塊,有時是墻壁裏“嗖嗖嗖”穿出的毒刺,有時是地底攀爬上來的怨靈,用用冰涼的手觸摸淩妙妙的腳踝,發出幽幽的哭聲,搞得她頭皮發麻,後背發涼,像跳皮筋一樣瘋狂跺腳,單腳雙腿交替變化。

她一頓,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半是疑惑半是試探地問:“——阿聲把收妖柄給你了?”

這條狹窄的通道兩面都是高墻,悶不透風,讓淩妙妙有些擔心兩面的墻會隨時合攏起來,將她們擠成肉醬。

“……嗯。”

唯一的光明,是墻上幽綠的鬼火,一叢一叢蜿蜒到遠方,詭異而冷寂。狹窄的走廊很長,空無一人。拾級而下,越靠近大地深處,那股帶著黴味的濕漉漉潮氣越重,是泥土帶著植物根系的味道。

慕瑤的表情有些復雜,似是欣慰,又似乎是憂慮:“妙妙,你跟著我跳下來,真是為了拂衣?”

地宮,不辨日月。

淩妙妙仰頭望著她,呆滯了一秒,嘴裏的絲帶掉下來,她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撈,旋即一臉虔誠地入了戲:“那是自然,我喜歡柳大哥呀,喜歡得天上有地下無,真心實意,真情實感……”

燦爛的陽光照著他卷翹的眼睫上懸而未落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暈,如同璀璨的鉆石。

一番表白滔滔不絕,擲地有聲,活像是宣誓。

少年的身體向下滑落,幾乎失去意識躺在了水中,冰冷的溪水帶走了成片的紅。

不知道怎麽,她說得過於正式,反而讓慕瑤覺得有些戲謔的味道,總之……有點奇怪,但她一時半刻想不明白其中關竅。

水鬼遁走,黑色霧氣在太陽出來之前消失在水中。

她點了點頭,打斷了她,似乎是被吵得有些頭暈:“好了,既然下來了,我們便一起把拂衣救出來吧。”

太陽躍上天際,天光大亮,蒼綠的山,翠綠的樹,波光粼粼的溪流,一切醜惡腌臜,在陽光之下化為烏有。

提到柳拂衣,她的神情有些黯淡。

話音未落,她的手再次洞穿那個傷口,鮮血迸濺而出,慕聲的額角青筋爆出,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只是似乎忍耐到了極致,眼眸有一瞬間的渙散。

他素來很強大,似乎從來都會化險為夷,她便一直有幾分僥幸,覺得他是立於不敗之地的。

“你娘一生都是個笑話,不想,連你也是個笑話,咯咯咯硌——”她望見他肩頭那個血洞時,嘲笑的目光又變得怨毒起來,咬牙切齒道,“這是鬼王留下的痕跡吧……你既讓鬼王屍骨無存,我也讓你記得這鉆心之痛。”

但僥幸總是最不可信,六年前,她也天真地以為有爹娘撐著,慕家即使再衰敗也固若金湯,誰能想到,曾經那麽親近的人,會是偽裝成人的大妖……

“……”

一夜之間,她沒有了家。現在,她不想再失去柳拂衣。

水鬼抹了抹看不清楚的嘴,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小笙兒,你非要待在捉妖世家,與我族類為敵,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這是何必……”

淩妙妙在拉她的衣角:“慕……慕姐姐……”

水鬼將他放開,少年的臉色慘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他手臂一撐,勉強撐著自己保持體面的坐姿。

少女的杏眼裏閃爍著恐懼,白皙的臉被紛亂的影子遮住了。

他定了定神,眼前世界又清晰起來。

她扭過頭來,前面立著十余只高大細長的地鬼,前前後後,蓄勢待發,宛如一片高聳而密不透風的水杉林。

指甲嵌進掌心,交疊的痛楚傳來,裂隙……裂隙裏還有人……

——有影子,就有光。

頭痛欲裂,加上失血的眩暈,他幾乎有些支持不住。

地鬼逆著光,他們之間的縫隙中竟然透出溫暖的光亮,隱約可見背後明亮廣闊的廳堂。

慕聲閉上眼睛,睫毛顫動,臉色愈加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