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迷霧之城(十)

高門大戶……長安城……

趙……輕歡……

慕瑤半晌沒緩過神來,這故事裏的主人公,竟是趙太妃趙沁茹的親弟弟……輕衣候。

“這倒不知道,只是聽慕容氏有一次喚他‘輕歡’。”

今日樁樁件件,都令她覺得心驚肉跳,她捉妖世家收養的孩子,生母居然是個棘手的大妖。

慕瑤回來了,問:“那趙公子到底叫什麽?”

這個大妖竟也是魅女……那麽……和“她”有關系嗎,還是說……

“斷月剪?”柳拂衣低聲喃喃,暗自詫異起來。

她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如若輕衣候真的是慕聲的生父,那麽他手裏那塊玉牌,是什麽情況下得來……爹娘又為什麽要撒謊,說阿聲是妖怪窩裏撿來的呢?

老頭回憶了一下:“就是農人剪草的那種剪刀,只是剪刀軸子上,刻了個彎彎的月牙。”

他做了個夢,夢裏馬蹄噠噠掠過窗邊,細條狀的光影紛亂,狹小的房間裏,他趴在窗台上,巴望著窗口。

“什麽樣的剪刀?”

這裏不是那擁有如血般紅羅帳的繡樓,身旁的人說的也不是輕軟的南部方言。偶有馬蹄掠過,揚起黃色的灰塵。

“哦對了。”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比劃起來,“這孩子小時候,頭發長得忒快,一夜之間便從肩膀長到後腰,離開花折的前一日,他娘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大剪刀,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給他握住,一把剪了。”

他知道,這裏不是他的家。

“……”老頭沉默了一會兒,咂嘴道,“剛生出來的時候,皮膚白得似雪,耳朵很尖,胎發長得蓋住了額頭,也不哭,長得是古怪得很呐。可是第二日的時候,就變得和尋常嬰兒一般模樣了。”

裸露瘦削的脊背上有幾道交錯的紅痕,手臂上還有青紫的甲印,驚心的累累傷痕。

待她走遠了,柳拂衣才低聲問:“那孩子生出來的時候,可有異狀?”

在這逼仄陰暗的房裏,他曾經擁有的那一段溫柔憐愛也煙消雲散。

慕瑤和柳拂衣一時無言,半晌,柳拂衣對著慕瑤耳語了幾句,後者轉身回了花折。

女人跪坐在他身後的墊子上,兀自對著一面破舊的鏡子點妝描眉,給那一張絕色的臉,帶上艷麗的假面,眉尾斜飛,像是禍國妖姬依仗的利劍。

而魅女美艷絕倫,天生就是蠱惑人心的胚子,她強辯自己是真心,又有幾個人會信呢?

漆黑眸子裏倒映的天穹,慢慢從湛藍到昏黃。

越是在乎,越是多疑,越是止不住地亂想。

他整日趴在窗邊,期冀地望著那一點亮光,卻不知道自己應該等誰。

趙公子為人自傲自負,在某些事情上,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猜測,難免有些固執己見,剛愎自用。

有時候,只是看著檐下的燕子銜著泥搭出個巢,還沒等搭好,街上的小乞丐拿棍子一捅,巢便塌了,幾枚小小的蛋打碎在地上,在泥點的殘骸中絕望地流出濃稠的汁液。

“慕容氏愣了好一會兒,說自己沒有,可趙公子不信,似乎是負著氣,不久後便收拾東西離開了。”

燕子拍著翅膀,在空中悲鳴,眼睜睜地看著,卻無家可歸。

“趙公子的臉色很難看,只反復問她,為什麽要蠱惑自己,為什麽要騙自己?”

乞丐們殘忍地笑著,趴在地上將蛋液爭搶分食。

他頓了頓,擡擡手,示意老頭繼續。

他向後縮了縮,搭在窗欞上的手指發涼。

柳拂衣道:“魅女天生無淚,若痛極悲泣,只會泣血。在那一堆透明的眼淚裏,才會有一顆血珠子。”

頭頂攏上一層陰影。她身上劣質的香氣伴隨著風籠罩了他,他扭過頭,她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嘴角帶著一絲冷淡的笑意:“餓嗎?”

慕瑤神色復雜,指尖下意識地撚在一起,似乎不太想接受現實:“真是魅女?”

他不自然地眨著眼睛,捂著肚子,抿了抿唇,聲如蚊訥:“餓。”

“對,魅女。”老頭眼睛一亮,有些緊張地詢問道,“這魅女,是妖吧?我只怕講出來引起恐慌,只得刪去了這一節。”

“餓啊。”她笑著,慢慢蹲下來,摟住他的脖頸,扭過去,強令他向外看,冰涼的手指讓他打了個哆嗦,“看到了嗎?”她指著外面那幾個衣衫襤褸的癩頭乞丐,“去啊,去跟他們一起吃。”

“魅女。”柳拂衣適時接道。慕瑤臉色蒼白,但沒有打斷。

他直往後縮,眼中的不安愈來愈重:“娘……”

他嘆了口氣,道:“趙公子徑自去問慕容氏的身份,慕容氏先是沉默,隨即據實告知。說自己……”他小心翼翼地瞥了慕瑤一眼,“說自己不是人,是……是……”他似乎有點不太確定,音節在嘴裏將吐未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