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舊恨新仇(四)

木門之下,別有洞天。

女人的腳步似貓,推開門迅速溜了進來。

沿階而下,石頭粗糙搭出的洞穴陰冷潮濕,角落裏滴滴答答地漏著水,印在水窪裏,發出空曠圓潤的回聲。

慕懷江取了鑰匙,將小木門打開,示意長須道人先進,二人矮身彎腰,一前一後進了門,消失在門裏,隱隱傳來空曠的腳步聲。

每隔幾步,地上倉促地擺有一盞燈,堪堪照亮腳下的凸凹不平的路。

女人躲在窗口看,手指攥緊了窗欞。

“下去吧。”慕懷江一揮手,兩名看守在外周的膀大腰圓的啞婦,躬身退下。

路線回環曲折,走到了最西端無人住的閣子,慕懷江下意識地看了看外面,隨即將門掩上。他將掛墻上的長卷山水取了下來,露出了一扇破舊的小木門。

鎖鏈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慕懷江手裏端著一盞燭台,驟然照到了昏暗的石穴裏,坐在地上的那人擡手遮住了眼睛,擋了一下刺目的光。

二人迅速走開了,身後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一身黑袍與夜色融為一體,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伸出的那只手,五指纖細,皮膚蒼白,手腕上拴著一只厚重的鐐銬,鑄鐵是粗糙的青黑色,有斑斕的紅色銹跡,與女人雪白纖細的小臂形成了強烈的沖擊。

淩妙妙在一片分辨率極低的畫面裏艱難辨認了半晌——是個女人。

她被嬰兒手臂粗的鎖鏈拴著,幾近赤裸,腳踝上也戴著腳銬,鎖鏈延伸至墻邊,牢牢釘入墻裏。

慕懷江無意中回頭,一個戴兜帽的身影有些慌亂地貼住了墻根,風吹動了寬大的帽檐和衣袖,隱隱露出一個嬌小的輪廓。

一整面墻,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符紙,丹砂字跡交疊,深深淺淺,密不透風。

慕懷江親手提燈,引著身後的長須道人在曲折廊橋中行走,不時回過頭低語些什麽。他二人走得很快,手裏的燈籠像一團遊冶的星火。

她坐著的姿勢誘人至極,展現出了優雅的曲線,像足了一只擱淺在岸邊的美人魚。

院落中籠罩著漆黑夜色,飛檐只剩下個漆黑的輪廓,聳立的水杉尖兒上掛著一輪小巧的彎月,不一會兒便被飄來的雲遮住了一半。

一點一點的,她移開了手指,斜睨過來。

“恰於此時,空青道人帶來永久殺死怨女之法,可一石二鳥,正中懷江心意。只是方法殘忍,我並未同意。爭執不定之時,事有急變。”

睫毛像蝴蝶翅膀伸展著,眸中是江南煙雨,春色無邊。

他屬意將慕聲處理掉,再召集諸多捉妖人,結成同盟,加固怨女的封印,即使她的妖力恢復,也會被永遠鎖在那方小天地裏,不能出來作祟。

從鼻尖至櫻唇,再至下頜的弧度,是天工造物,在她擡頭的一瞬間,仿佛這幽暗的石穴都被照亮了。

何況,這只妖物已搞得府內人心惶惶,眾人精疲力盡。

長須道人點點頭,打量眼前女子的眼神並無波瀾,二人開始交談,短促地說了三兩句話,全聽不清,背景音是刺耳的尖嘯——

忘憂咒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慕聲幾乎只能被關在菡萏堂內,像一只野性難馴的小獸,無法接觸外人,更別提陪著慕瑤外出歷練了。

躲在石壁背後的女人,身子顫抖著,發紅的眼裏只剩下地上坐著的那個尤物。

但說到底,他最看重的還是第二條。他對一個無法控制自己的半妖並無好感,更不會將其當真正的孩子養。現在怨女已經被他們禁錮在地牢內,如若他不能為女兒保駕護航,便成了廢子一枚。

似乎只是為了專程來看她一眼,慕懷江和那長須道人只短暫地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在他看來,先前白瑾強行將人帶回來,一是為了做餌等待怨女,二是為慕瑤提供保障,還有幾分是女人家的惻隱之心。

沉重的鐐銬嘩啦啦作響,她換了個姿勢坐著,臉上依舊掛著無謂的淡漠笑容。

這件事發展到最後,慕懷江是第一個提出異議的。

隱在黑暗中的女人從石壁背後閃出,幾步走到了她前面,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張花了妝的臉。

“大妖之力,多蓄於發。此子之發,更如仇恨之絲。入府以來,一旦遭遇刺激,頭發便增長三寸,殺人數十,不過三月,已長至腰側,除我與懷江,旁人難以招架。”

——白怡蓉。

白瑾的字跡清瘦,這時候已隱隱有力有不逮的虛浮,“但其戾氣難以自控,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她居高臨下,死死盯著女人的臉:“你是誰?”

“我對慕聲,虧欠兼並憐愛。”

那女人歪過頭,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神情漫不經心:“你又是誰?”

那時她不過十歲,純潔得像一張白紙,沒有絲毫惡念。慕聲雖暴戾,卻很聰明,擁有小獸般敏銳的本能,能夠分辨出誰是真心待他,因此,並不抗拒慕瑤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