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舊恨新仇(十一)

帳子半揚起,露出桌子的一角。

妙妙被這聲音驚醒,睜開眼睛,一絲冷風灌入帳子,活生生將她凍了個哆嗦。

唇齒間留著甜膩的血腥味。

“叮——系統提示:符咒無效令已生效,宿主可自由活動,物品使用完畢。”

淩妙妙坐起身來將帳子一掀。

開春天氣回暖,終究是等不到了。

房間裏沒有人,窗戶被風推開了,幾片幹枯的落葉夾在窗欞上,簌簌作響。桌上筆墨收拾整齊,幾乎像是個沒有人用過的嶄新的案台。

少年立在光暈中,望著天地間遨遊的那個黑色的小點,寒風卷著余雪的清寒,盡數灌入窗口,卷起他的烏發和衣袖。

桌子上擺著空蕩蕩的鳥籠。

天空廣袤無垠,晨曦初綻。

淩妙妙霍然掀開被子下了床,身上飄下了一張黃紙,她撿起來一看,定身符。

“唧唧——”鳥兒牢門中飛出,鉆出了窗口,自由地躍上墻頭,旋即拍著翅膀,飛到了更遠的樹梢。

像一對銀鐲子套在她腕上的收妖柄當啷作響,還有腰間多出的香囊。

籠子旋轉著,他打開籠門,正對窗戶,將籠子輕輕一拍。

她眼見香囊上似有血跡,渾身都像是被凍結了,伸手去拽,香囊像是死死黏在她身上,卸不下來。

天光已然大亮,他的輪廓逆著光,像是被鍍上一層白亮的邊,他伸手將鳥籠取下。

他原來說過的,給她系個不會掉的。

一張定身符輕輕貼在她身上,帳子一點點掩上,遮住了裏面的人,只剩窄窄一條縫,還看得見她的臉龐,宛如不舍的,珍重的落幕。

她就在腰間打開了系帶,將香囊擠出一個小口,從裏面艱難地拽出了一張符紙。

一左一右,都是她的。

反寫符。

他睨著她的模樣,滿意地微微笑了,笑得如同柳梢新綠出,枝頭迎春放。

又拽一張,還是反寫符。

他脫下手腕上的收妖柄,套在她右手腕上。

整個香囊裏面,都是反寫符,夠她用一輩子。

他將指上血跡一點點塗抹在她蒼白的唇上,粉飾出一個艷麗的新娘,在女孩的額頭上吻了一吻,唇長久地停留在她額頭,直到嘴唇失去溫度。

寒風如刀,幾乎刮花了她的臉,臉上縱橫的淚痕被吹得發疼。

原來離別之淚,是這樣的滋味。

她疾步走著,冷靜地抹一把臉,抹到了滿手冰涼的水,幾乎結成冰碴子。

他凝視著指尖上的血跡,濃密的睫毛垂著。

怨女篡改七殺陣,陣型變動,陣心也跟著偏移。他們輕易找不到陣心,她卻是知道結論的,她步子不停,直奔那裏而去。

香囊上濺上兩點殷紅,像斜打的雨絲,劃出一個纖細的驚嘆號。

幾天沒好好吃過東西,身上沒什麽力氣,即使天寒地凍,單薄的中衣很快便被冷汗浸透了。

他拆了又系,手指顫抖起來,半晌,感覺到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劃過臉龐。

淩妙妙兩頰發燙,燒得更厲害了,整個人仿佛要化作一團火,在這冰天雪地裏噼啪爆開,直至燃燒成灰燼。

說來奇怪,往常他幾秒鐘便輕巧系上的結,這次卻怎麽也系不牢了。

她的眼淚無聲地流著,像是蜿蜒的小溪劃過臉,聚在下巴上,然後一滴一滴落下。到這個世界以來,除了裝的和痛的,她很少這樣抑制不住地哭過。

他松開了手,長久地凝望她。最終只是極輕地揉了揉她的臉。隨後俯下身來,低頭在她腰間系上香囊。

有什麽好哭的呢?

又向往,又恐懼,恨不得殘忍地吞吃入腹,又唯恐傷到她一根手指。

大不了就是回家,她根本不怕。不玩了,不攻略了,只要這個世界不崩塌,還依舊完好地運行著,跟她又有什麽關系。

他的前半生張狂自負,酷虐成性,出手絕不留情,偏生栽在這樣這樣脆弱的生命下,心甘情願地被馴服。

她從不是救世主,不過是普通人。

剛被壓迫,血管便突突震顫起來,這樣的觸感,就好像是他雙手攏住了野生鳥兒的翅膀尖,於極度脆弱的皮囊中,蘊藏著跳動不息的心臟。

淩妙妙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更多的眼淚卻湧出來,她整個人在冰天雪地中邊走邊抽泣起來。

他感受到了她跳動的脈搏。

都怪他把她的鳥放了。

這樣的柔軟和脆弱,只要他稍稍用力,她就永遠、永遠都是他的,不會對別人笑靨如花,不會在他不在的時候,同別人度過一生。

這麽冷的天,他連暖和一點的日子都不肯等。

他的眸光暗沉,眼角一點點沾染上紅色,他的手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她頸上柔軟的皮膚,旋即慢慢收緊。

她終於看見了院落中澄黃的光點,擦了一把眼淚,一頭紮了進去。